槐树下。
张易之身姿笔挺立在前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瞳孔冷肃又深幽。
李家族人面色狰狞,通红充血的眼珠死死盯着他。
此刻,陇西李氏所有族人只有一个念头。
要将此獠千刀万剐,再生啖其血肉,斩首刨腹侮辱其全家,还要刨此獠的祖坟鞭尸!
可面对一排排锃亮的刀戟,面对冲天而起的杀意,这丝念头瞬间消散,转而是无边的恐惧。
死亡。
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无疑是最为可怕的一件事情。
尤其是身居高位,有着无数荣华富贵的人更是畏惧死亡!
陇西李氏正是如此。
家族传承一千多年,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地位,名声,权势统统都有!
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去享受人生,怎么可能愿意去面对死亡?!
冗长的沉寂,犹如阴森的墓窖。
张易之负手而立,一步踏出,风轻云淡道:
“诸位,是自裁,还是继续负隅顽抗?”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听闻此话,无数李家子弟心脏骤紧。
此獠为什么能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丧尽天良的话语!
简直让他们后背发寒,毛骨悚然!
几个青年双目赤红蓄满泪水的眼眶,此刻仿佛含着血泪!
他们曾在国子监进学,也曾与此獠是同窗。
初见此獠的时候,一身白衣胜雪,超然而脱俗,仙清神雅,丰神如玉,可谓不似凡尘之中人。
但是为何手段竟冷酷到了这个地步,是真的不给他们留下活路来?!
明明陇西李氏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这时。
“张巨蟒,你好胆!”
姑臧房家主李弼戟指,声音之中蕴含无尽怒火。
张易之循声而望,凝视着他:
“晚辈胆子一向很大,所以亲自请前辈慷慨赴死。”
“念在在座各位都是体面人,便给你们体面的死法。”
话落,伸开手。
身旁的亲兵递过来一柄长刀。
张易之持刀,神情无波无澜,缓缓走到李弼身前:
“自刎。”
李弼没有接,死死盯着他,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倾泻而出。
这种冰冷的生死危机感,他六十年未曾感受过。
如今沦为砧板之鱼,终于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深渊!
“你难道不想死的有尊严些么?”张易之平静问。
“真是好大的口气!”
李弼竭力控制恐惧,面色铁青:
“且不说李昭德谋反与其他十二房无关,就算要株连整个血脉,也该由皇帝审判,该由朝堂定议!”
“圣旨呢?请拿出盖有政事堂章印、天子玉玺的圣旨!”
“如果没有圣旨,你的行为与造反无异,你就是拥兵自立的逆贼,试图拿我陇西郡祭旗!”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也越来越激昂。
李家所有子弟攥紧双拳,颓然的神色隐隐有丝期待。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他们知道,皇帝必然要顾全大局,不敢下这个旨意,而朝堂衮衮诸公更不会坐视陇西郡覆灭。
剑门关挡不住此獠,边塞和郡城也拦不住,唯有皇帝的圣旨,或许能熄灭此獠杀戮的意志。
“别给我扣上一顶造反的大帽子,我离京时,陛下就命令我清洗谋反家族,既有圣命,便不再需要圣旨。”
张易之冷漠扫视他们,声音不急不缓,却流露着恐怖威压。
李氏子弟面容有些发白,恐惧不已。
他们如今就像一条被扯上岸的鱼,命悬一线。
从来没有族人想象过眼前这幅场景。
尊贵的陇西李氏竟然会沦为待宰的羔羊,权势滔天的陇西李氏会成为弱小的蝼蚁。
可能么?
但的确发生了。
他们仿佛身在乱世,命贱不如太平犬,生死只在这个人的一念之间。
“张巨蟒,你休要再掩饰你的暴戮心性,你视人命为草芥,可这里是陇西郡!”
“这里是衣冠文化的传承之地,你若眼里还有尊卑之分,就立刻跪下道歉,再带兵滚出去!”
李弼骤然发狂,面孔剧烈扭曲,近乎于歇斯底里。
他实在无法忍受低贱之人在这里耀武扬威!
是谁给他们勇气拿刀指着陇西李氏?他们怎么配?
这些低贱人怎么敢的啊!
张易之静静看着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嘴角掠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你让我跪下?”
李弼闻言,恨欲发狂:“恶獠,在这片高贵的土壤,你不配站着!你这个狗东西不配站……”
话没说完,只见寒芒骤闪。
刹那间,偌大的李家祖地,陷入死寂。
“住手!”
无数族人震怒,几乎目眦欲裂。
姑臧房的族人眼睛猛然睁大,透着惊惧绝望,以及难以置信。
噗——
张易之持刀猛劈下去,李弼怔在原地,锋利的刀刃穿过脖颈,直接削去首级。
鲜血狂涌,头颅在地上滚动几圈缓缓停下。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死不瞑目的头颅,漠然道:
“我这个人心存善念,既然你不想体面,我很乐意成全你。”M..coM
全场鸦雀无声,一丝声音都没有。
李氏族人一阵绝望涌上心头,心口绞痛如撕心裂肺般。
锵锵锵!
锐不可当的朝廷大军高举手中武器,弓箭手箭在弦上。
谁敢伤害王爷一根毫毛,就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张易之表情无波无澜,弯腰端详着半截身躯,惊疑不定道:
“血怎么是猩红色的,不应该是金色的么?”
“怎么一刀就死,按理说尊贵的身躯应该刀枪不入才对啊?”
顿了顿,张易之有些心不在焉的怔怔出神,仿佛是在感受什么,然后有些失望。
“原来命都一样,你们也是普通人啊。”
他有些无趣。
说完起身环视着所有李氏族人,看着这些宽衣博带,头戴大冠,足登高履,敷粉施朱的“普通人”。
“既然都是普通人,你们凭什么霸占特权?又凭什么垄断天下?”
“凭什么站在金字塔顶端,还要拼命悍死通往金字塔中层的通道?”
张易之脸上愈加冷冽,指着朝廷数万铠甲将卒,厉声吼道:
“你们有什么资格不给他们机会,有何资格不给天下百姓一个机会?”
“我倒要看看,今日灭掉你们陇西李氏,天下百姓难道会冻死饿毙?这个世道难道会更糟糕?”
带着嘶哑杀意的嗓音响彻在场中,无数李家子弟肝胆欲裂,几乎绝望到窒息。
他们感觉到那股强势,强势里裹挟着誓杀之气。
噗通!
有族人吓得双腿发软,瘫跪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李氏子弟匍匐在地,在死亡面前,他们没有傲骨,更没有赴死之心。
踏踏踏——
寂静到凝结的气氛,突然响起了如骤雨般密集的马蹄声。
“圣旨到!”
“圣旨到!”
尖锐的喊声从街边传来。
刹那间,所有李氏族人都像溺水时抓住的救命稻草,面露劫后余生的喜悦。
朝廷大军让出一条道,几十个人勒住马鞭,下马齐齐躬身:
“见过中山王。”
他们余光看向远处,不由惊恐骇然。
那可是陇西李氏啊,他们的子弟竟然下跪!如果来得稍晚一些,这些人是不是都成了尸体?
张巨蟒简直冷血无情到极致!
“你们打算来劫法场么?”
张易之盯着他们,声调清冷。
云州刺史不敢直视那目光,喉咙略滚动,“朝廷有圣旨传来,请王爷接旨。”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卷绫锦黄绢,背面图案祥云瑞鹤,有金色巨龙翻飞。
跪着的李氏族人缓缓起身,浑身恐惧消失了大半。
他们从鬼门关前回来了!
天下没人敢动第一门阀,没有人!
一些族人狠狠瞪视着张易之,仿佛要将此獠模样嵌刻进心里,以后要开展疯狂的报复!
云州刺史郭温敬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始念。
突然。
一道寒意十足的话传来:
“圣旨在哪里?”
郭温敬愣住,低声道:“王爷,就在卑职手上啊。”
张易之背着手,踱步到他面前,剑眉微皱:
“你手上分明空空如此,哪来的圣旨?”
哗!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李氏族人目眦欲裂。
连朝廷将卒都纳闷,王爷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郭温敬似乎意识到什么,高举绫锦黄绢,手臂有些微颤。
张易之没有看他,目光转向李楷固等将军,沉声道:
“他手上有圣旨么?”
李楷固等人沉默了一下,齐声抱拳道:
“回王爷,没有!”
张易之环视麾下所有士卒,雷霆震声问:
“告诉我,你们有没有看到圣旨!”
看着王爷表情严肃阴沉,所有士卒都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可连将军们说没有,那说没有一定不会错。
“没有!”
“没有!”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苍穹,连地面都震了一震。
此刻,朝廷官员脊骨发寒,这副场面委实惊悚?
一个人竟能如无耻到这个地步?!
张易之紧绷的表情松下来,露出淡淡的笑意,看向一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