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有几名盐商起身附和,冲着朱鸿谟和孔胤树大骂起来。
“够了!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终于是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嘈杂的园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男子狠狠瞪了一眼朱鸿谟和孔胤树,微微一叹:“文甫,你说的都很有道理,有句话我最为认同——天子连天下文宗都能下手灭族,士农工商,我等贱商排在最后,天子要对我等下手,我等可没有天下读书人撑腰。”
男子又是微微一叹,环视了一圈在场的盐商们:“我知道在场的不少人都赞同朱文甫的话,有些还与那什么南方的先生有联系,我也不强求,若是不同意我的提议的,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去南直隶。”
“不过我等多年好友,我还是要在这提醒你们一句,世道变了,别像孔氏北宗一样,被往日的富贵遮蔽了双眼!”
园子里的盐商一阵窃窃私语,有十几人尴尬的低下头去。
男子又看回朱鸿谟和孔胤树,直接下了逐客令:“文甫老弟、象德老弟,你们两个如今被朝廷通缉,赏金还不少,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和圣人的面子上,我就不拿你们的人头去面圣了,趁天子尚未驾临,快离开扬州吧!”
孔胤树面上一怒,正要说话,却被朱鸿谟扯住,朱鸿谟微笑着行了一礼,告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亢家主发话了,在下这就告辞,诸位好自为之吧!”
说完,朱鸿谟拉着孔胤树就走,出了园子,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霎时挂满寒霜。
孔胤树愤愤不平,怒道:“那姓亢的实在可恶,你我冒险至此,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富贵?真是不识好歹!”
朱鸿谟冷哼一声,回头扫了眼那富丽堂皇的园林:“若非万历三年山西亢氏被昏君一网打尽,这两淮亢氏的家主哪轮到他来当?哼,灭族大仇还抵不过金银铜臭,奸商果然是靠不住!”
“象德,你我冷眼旁观便是,看这些盐商如何自寻死路!”
朱鸿谟和孔胤树一走,园子里的盐商似乎也没了继续商讨的兴致,几十人陆续告辞,回家收拾产业金银准备逃离扬州。
不一会儿,不同道的盐商都走了个干净,那姓彭的老盐商咳嗽一声,向主座上的男子问道:“明晦,你真有把握能让天子放我们一马?”
“彭老以为天子为何除了孔家?为何往扬州而来?”亢家家主微微一笑:“真是为了所谓《殷人遗卷》?是因为在孔家发现的书信?非也!天子是打定主意要洗涤南国了!”
“南方诸省豪商豪族遍地,本是大明财税之地,这几年却是越来越过分,贪污腐化、兼并害民、对朝廷谕令阳奉阴违,这南方诸省,几乎成了割据之地。”
“就拿这扬州来说,咱们靠着盐业赚了多少暴利?就说前年钱塘江潮,林家与张家斗富,抬着一箱一箱金子去杭州,将那金叶子一把一把扔进钱塘江里,看个什么银叶飘金,那撒掉的金子便是朝廷一年的国库收入,可说是豪奢无比了。”
“彭老您也知道,如今朝廷行新政、河套吕宋四处开拓,用钱的地方多着,前年直隶、安徽、山东等地还遭了灾,朝廷每日为银子发愁,天子看到空空如也的国库,再看看南方诸省这般豪富奢靡,会如何作想?”
“若是个平常的守成天子也就罢了,可当今天子是个平常的天子吗?哼,真命之君、中兴之主这些虚名也就不说了,自登位以来,办了多少大事?”BIqupai.c0m
“如今又铲除了孔氏北宗,手段心性可见一斑,这等明君圣主,能容得下我们继续胡作非为?能让大明财税之地成为国中之国?”
亢家家主摇头一叹:“只可惜,这南国的豪商豪族、贵戚官吏把富贵当成理所当然、把奢靡当成了习惯,闭着双眼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还想着用过去的法子对抗天子,利令智昏!”
亢家家主又微微一笑,身子往后仰了仰:“这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让我等抢占先机!”
“当年天子一口气把张家口八大晋商杀了个干净,结果边关直到今年还反乱不断,边关人丁少、财赋少,本就战事不断,乱一乱对天子反倒有好处,可这南方乃大明赋税之地,人丁数千万,又承平日久,天子绝不可能任其大乱的。”
“所以谁能帮天子实现南巡之目的,又能协助天子稳定南方局势,谁便是天子南巡的第一功臣,当今天子对功臣可有过吝啬?”
亢家家主指了指在场的盐商:“诸位同道,这南方诸省谁有我们钱多银多?谁有我们走南闯北、关系广、路子多?”
“苏浙的那些官绅贵戚打定主意顽抗到底,我等为何要给他们做前驱?天子连富贵千年的孔家都收拾了,难道还收拾不了他们吗?与其和他们一起陪葬,我等拿着现在的资本,去天子那换个四海商行那般的前程不行吗?”
亢家家主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一名年轻的盐商赶紧插话问道:“话虽如此,可天子在张家口一口气把晋商杀了个干净,如今他们的产业都落在四海商行手里,明晦兄,您如何保证天子不会一口气把我们全杀了,让四海商行接手我们的产业?”
“因为当今天子是明君!”亢家家主微笑着摇摇头:“是明君就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沈北顾是个忠心耿耿的,他儿子是天子的同学,自然也是忠心的,可他孙子呢?后代呢?其他的股东呢?那些股东的后人呢?谁能保证他们永远忠心?”
“如今南方这些贵戚,祖宗在国初之时哪个不是忠心为国的名臣良将?两百年过去了,成了什么样子?何况逐利的商贾?天子若是单单让四海商行占了全天下的产业,一百年后,这大明是朱家的还是它四海商行的都说不定了!”
“故而这江南的产业绝不可能交到四海商行手里,天子一定会另立商行以做制衡,诸位同道,这南方诸省还有比我们更适合的人吗?”
亢家家主扫了一圈众人,端起茶杯:“经商之道,趋利而已,诸位同道若信得过我,便同饮这杯清茶,我等一起去赌个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