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一斑而只全豹,这种富贵生活,怕是连嘉德都不敢想。
贾瑛尚且还记得,去岁皇帝为了抽出平叛的军费来,下令各宫缩减膳食,听戴权说,嘉德一顿饭,就是几碟小菜,两个馒头,外加一碗粥,整的宫中的御厨都不会做了。
我堂堂一个御厨,你让我做这个?
旁话不多提,只说贾家宗老提起这侵地一事。
贾瑛听罢后,也不多解释什么,只是缓缓放下酒杯说道:“既然是政老爷的意思,那就照着办吧。”
“怎么,宗老不想依着政老爷的意思来?”贾瑛语调微微一变,酒桌上的气氛霎时冷了下来。
“这......”
与贾瑛一席而坐的贾姓之人,多是代字辈的宗老,无论是辈分还是年纪,都是族中有威望的祖宗级人物。
嗯,还有一位居然是水字辈的,年纪看上去才四旬上下,虽说离着主宗有些偏远了,可耐不住人家辈分高,这种场合,是断然少不了请他来的。
“瑛哥儿,族中为了那些田产,可是花了不少银子的,你也知道,咱们家在金陵的族人不少,十二房数百口人,这些都要靠这些族产来生活的,这一下子都献了出去,好些家贫没有生计的族人,怕是就供养不起了。”
“瑛哥儿,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官任兵部,又是当朝伯爷,我听贾雨村说,你的老师便是当年名震天下的恒石公,如今身居礼部正堂,还是南轩党的执牛耳者,瑛哥儿......”
贾瑛有些不愿意听下去了,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这些人当他是三岁小孩子吗?凭几句话就像哄骗自己帮他们出头?还连带着把他的恩师都算了进来。
你等在此推杯换盏,酒宴豪奢,却说供养不起族人,谁信?
“宗老,岂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我大乾朝廷明令禁止官员结党,朝中只有济济一堂的诸公,乃我大乾的国之柱石,赎贾瑛从未听过什么‘南轩党’,宗老怕是喝醉了。”
见贾瑛拉下脸来,丝毫不顾及长辈的颜面,那名宗老面色胀红,但却不敢反驳,只能就坡下驴道:“哈哈,年纪大了,少饮几杯便有了醉意,说了些胡话,瑛二哥莫要记在心上才是。”
贾瑛变幻笑脸道:“既是醉话,那只当没听到就是,在场之人都是亲戚,宗老之言,出你口,入我耳,就此做罢吧。但有一点,请恕贾瑛多嘴,贾史王薛四家能有今日,皆赖圣恩浩荡,若想继续永葆富贵,那便不能违逆圣意。否则,一朝黄粱倾倒,眼前这一切,都会如梦幻泡影般破碎。”
众人尽皆沉默不言。
宴到此刻,众人已都没了兴致,贾瑛也不愿再与族人虚与下去,便借一路车马劳顿之故,早早结束了宴席。
宁府大厅之内,饮宴归来的众女见贾瑛脸色阴沉,方才的兴致顿时消散,纷纷围了上来询问怎么一回事。
“没事,今晚酒宴如何?”贾瑛脸上重新浮起笑意,向众人问道。
说罢,又看向三春和湘云几个道:“你们是头一次回金陵老家,可还觉得习惯?”
“只说这两座公府,倒与京中的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反倒给人一种亲近之感,只是里面的人不一样了,感觉有些怪怪的。”探春说道。
“原本还我还在想,见了金陵老家的族亲会是怎样一种场景,只是今日下来,感觉咱们更像是客人,不像是会家。”湘云似乎不大满意今日的氛围,撅着小嘴说道。
“咱们三家搬到京城都多少年了,虽说这里还有些族产田亩,可离了这么久,是咱们的,也变成不是咱们的了,人家可不就是客人一般待你嘛。你看那些人,听闻齐姐姐是县主,便百般夸赞巴结,哪有半分亲戚的样子。”惜春也插话说道,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刺人。
人虽小,可心却玲珑,一双慧眼,倒是看的通透。
可不就是客人嘛。
贾瑛想到贾母只要生气,便嚷嚷着要回金陵老家,真要是回来,那些人恐怕就要坐蜡了,少不得要像李十儿糊弄贾政那般,糊弄贾母呢。
贾瑛见众人都有些失望,不免宽慰说道:“虽是同族亲戚,可到底隔着远了些,彼此又不熟稔,自然就会赶到拘谨,时日久了就好。再说,此次南下回乡,是带你们出游来的,又不是待在老家不走了,这金陵城称作是六朝烟月地,金凤荟萃所,南方景致与北方大是不同。咱们还要在此待一阵子,明日得空了,便到外面转一转,领略一下旧都风貌。”
“我刚刚与大伙儿商量过了,明日先陪湘云妹妹回史家,然后再去我叔父那里,给她们介绍宝琴妹妹认识。还有既然来了,自然也要去舅舅家拜会一番,这么一来一往,便要好几日呢,到时候有她们要忙的。”
宝钗倒是对金陵没有陌生之感,回到此处,她也算是地主了,自然要担起东道之谊。
说道此处,湘云又来了兴致,数着手指头插话的说道:“还有要鸡鸣寺,去玄武湖,然后再去栖霞山,还有狮子山的阅江楼,还有,还有......”
“还有去秦淮拜夫子庙。”探春替湘云说了来,看着湘云此时的模样,引得众人尽皆一笑。
“一路上也都累了,今晚早点歇息吧,明早之后,我会让喜儿陪你们去史家薛家。”贾瑛向众人说道。
众人依言散去,黛玉却留了下来。
“你不去吗?”黛玉问道。
贾瑛摇了摇头道:“我派人给你先生递了信,明日与他越好了见面,你代我去也一样。”
“可是遇到了什么事?”黛玉心思灵巧,察觉到了什么。
贾瑛也不再隐瞒,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先生虽教过我二年,不过只是以西席的身份,我却从未正式拜师。”黛玉突然说道。
贾瑛闻言,愣了愣神,复才明白过来黛玉话中之意。
她是不想让自己,因为她的原因,而收到掣肘,左右为难。
贾瑛心中不由一暖。
“一世为师,便定下了终生的名分,雨村若听了你此话,怕是会伤心的。”贾瑛打趣一声。
黛玉瞪了他一眼:“我是女子,既不入仕,也不图前程名声,师生名分与我又能如何?”
“若是旁的也便罢了,只是若拿你与师生名分相比,我又何惧落下一个弃师背祖的名声,便是世人都讥我又能如何。”
言者情深,贾瑛也收起了打趣的心思。
“你放心,我心中的有数,不止是因为你的缘故,这其中还有别的牵扯。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我所虑的不是雨村,而是金陵宗族。”
“天色晚了,你也早些歇息吧,这些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等这边事了,便陪你去一趟杭州府,姑老爷就在那里呢。”
黛玉明白,官场上的事情她帮不上什么忙,她能做的,就是陪伴和支持了。
从前她只是一个被护在身后的小女孩儿,可她不能一辈子都被护在身后,人总是要慢慢学会长大的。
黛玉没有再继续待下去,转身出了房门,回了下榻的小院儿,转身敲响了齐思贤的房门。
“妹妹怎么来了,快进来。”
“许久未曾与姐姐叙话了,过来坐坐。”
另一边,黛玉离开后,喜儿走了进来。
“二爷,南京绣衣卫传来的信,说是沈千户派人快马送来的。”
贾瑛拆开了信封,信里提及的是山东之事,贾瑛看完后,先是眉头一皱,紧接着又舒展开来。
“人没抓到,不过似乎歪打正着,让他捞到了一条意外的线索,只是不知是福是祸,只怕京城又要乱了。”
喜儿不明所以,只是二爷没说他也没问。
“明日挑选两个激灵的亲随跟着我,你留下来陪玉儿妹妹她们,保护好她们安全。”
“知道了二爷。”
“去吧。”
房间内,贾瑛在此端详起沈翔的来信。
白阳道子没有现身,他派来的心腹死了,不过倒是抓到了蛟龙帮的三当家,三阳教一事,也算是有了线索。
还有,据郎坤交代,他离京的消息,是从贾府里走漏出来的。
贾瑛没有去纠结是谁,府里对他有怨的,左右就那些人,阴暗角落里的老鼠,永远见不了光,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找机会收拾了就是。
他更关注的是,那些贼人手中居然有军器局造出来的新式火枪,甚至都没来得及磨去标记,还有从私炮坊流出来的火药。
军器局是工部辖下,不过事情却不见的是工部的人做下的。
还有私炮坊,在京畿之地,天子皇城脚下,居然有人敢开设私炮坊,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窦章的指挥使看来是真要坐到头了,三番五次的出事,都没能提前察觉。
还有巡防营和五城兵马司。
上次肃靖京城,居然没能查出来还有这么一个去处。
贾瑛回想着当日的情形,京城东西南北中五城,大部分的帮派赌场都被他扫了一个遍,剩下的那些,不是贾瑛特意留下的,就是身后有大背景,被人保下的,不过那些地方他都派人监视了,回头调出来查查就知道了。
火药事关军中重器,又在皇城根儿下,他兼着兵马司的差事,此事就不能不上心,一个疏忽,说不定就会把自己也装进去,好不同意营造的大好局面,瞬间崩塌,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沈翔这个人情算是还上了。
京城距离他太远了,多想无益,还是要先把金陵的事处理好才行。
浙江福建沿海一线,分布着大大小小不下千座岛屿,其中超过一大半,虽然名义上属于大乾的领土,实际上却被海上盗匪掌握着。
大乾虽然在沿海之地设立了不少水师卫所,可依旧无法肃清周围海域的盗匪,剿了这么多年下来,盗匪是越交越多。
不是那些匪寇的生育能力强,而是有源源不断的百姓加入了他们。
沿海地区的村寨,甚至都无法分辨是匪,还是民。
两省附近海域的盗匪,号称是九岛十二礁。
九岛是九个最大的匪盗,十二礁,也并非是十二座礁石,而是若干个规模较小的匪盗团体联合组成了十二个海盗联盟,占据一些较小的岛屿,这些岛屿大多相距不远,因此结岛自保。
正是贾瑛到达金陵的当晚,两省境内海域,方圆数千里之内的匪盗开始往渔山列岛聚集。
渔山列岛,周围大小十数座海岛,面积大的方圆有十几里,面积小的,不过是长宽不过丈许的海中礁石。
占据这里的,正是九大盗匪中的一个,他的真名叫什么,无人知晓,只有一个诨号,叫浪里飞,手下有匪寇数百人,大小船只数十艘,还有一艘中型水师战船,和一艘小型战船,中型战船配备了十门火炮,小型战船四门火炮。
也正是这两艘中型战船,奠定了他九大匪盗之一的地位。
此次群雄并聚,便选在了渔山列岛之上。
“浪大当家的,可是好久没听到你出海的消息了,老子都以为是不是妈祖娘娘开了眼,收你小子去做陪侍童子了呢,哈哈哈哈!”
“泼张飞,我劝你最好还是换个名号的,这里可是海上,不是陆地,你那旱鸭子名号,在这里可不管用。还有你那张臭嘴,当心哪天妈祖奶奶听腻了,收了你!哼!”
浪里飞看上去一点都不浪,也不想人们想象中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匪盗模样,身着一件土黄色绸袍,头系纶巾,看上去三十岁上下,倒像是一个富家员外。
泼张飞本名不叫张飞,而叫张燕,只因其长相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方才有了一个泼张飞的外号,须发遮掩,倒是看不出年纪来。
“少他娘阴阳怪气的,想老子死就直说,又不是多稀奇的事,一点都不痛快,老天瞎了眼,让老子的名号排在你后面。”
“你既然知道我想杀你,还敢来我渔山岛?”
“少他娘的废话,人都来了没有?老子还等着回去娶第八房小妾呢。”泼张飞跳下小船,趟着海水,踏上了渔山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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