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黑咕隆咚的城垛,李晔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官军人数虽然众多,但出发早,丰衣足食,所以行动比王再敏快,王再敏叫门的同时,赵君肃和尼萨巴泰就率领前军到了北城六里外, 接着李晔和满存等人的中后军先后抵达。
黑压压的两万多精锐官兵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越到了长沙城下,从丁士良口中得知周岳捕杀了枢密侦缉司二十多个细作并下令长沙全面戒严的李晔本以为长沙的戒备可能会森严许多,不料竟然这么松弛,如此轻而易举,别说士兵,就连大小将小也都欢欣鼓舞。
如果不是李晔依然小心,严禁将士出声, 只怕路上还在抱怨李晔的人已经开始抒发自己对皇帝的佩服了,裹在层层棉被里还有少许热气的胡饼熟肉被取出来全部分给了将士们。
吃完了肉饼, 喝了些烧酒,将士们恢复了些热气,牙关不再情不自禁颤抖后,李晔就下令全军向北城运动,李晔亲率一千鬼武士为前锋,胡人尼萨巴泰率三百人为右护军,顾弘文率五百人为左护军,裴进和杨守宗带着主力紧随其后,邓处讷和周尘等降将被裹在中间。
虽然李晔对这些降将并无多少猜忌之心,但随行文武却充满了怀疑,出发之前顾弘文就悄悄给裴进和杨守宗说了,如果邓处讷和周尘有异心,哪怕是一丝一毫,即刻就地处死,二人以为是李晔的心思,自然满口答应。
长沙北城有一条并不宽的护城河, 河面早已结冰, 河边是放养的鸡鸭鹅, 小心的李晔听着前锋一千鬼武士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壮观脚步声响,心里很不踏实,下令把正在睡觉的鸡禽吵起来,顿时鸡鸭叫声大作,掩盖了士兵们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其实李晔完全多虑了。
自李靖扫灭萧铣,朝廷从未对湖南用兵,自安史之乱平定,中央军已有一百五十年没有出过潼关,如今虽然形势紧张,但周岳并不觉得官军会在这么大的风雪夜潜越到长沙城下。
在周岳看来,这么大的风雪,残暴好色的狗皇帝定然正在湘阴和文武百官们大摆庆功宴,庆祝一举攻克湘阴,载歌载舞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左拥右抱搂着捉来的美人在行宫乱搞。
皇帝就该这么逍遥,不乱搞女人算什么领导?
李晔就这么在鸡禽的叫声中,率一千名精锐鬼武士渡过了护城河,城楼上依旧漆黑一片, 十几盏破灯笼在风中摆烂, 熟睡中的楚军将士毫无察觉,不知道官兵已经摸到了长沙。
“主人,城墙太滑了。”尼萨巴泰摸了一把满是冰溜子的墙面,用不太熟练的汉语悄声对李晔说道,李晔抬头看了一眼高大又略显倾斜的土外墙,低声道:“把短刀拿出来!”
鬼武士纷纷拔出短刀,却不知道要干什么。
李晔也不多说,默默用刀在墙上挖坑,顾弘文靠在皇帝身边现学现用,几个台坎挖好后,李晔卸下重甲,沿着土墙攀了上去,回头道:“不怕死的跟朕上,其他人在北门等候。”
顾弘文一声不吭,沿着李晔的步子跟了上去。
再后面是尼萨巴泰,往后是丁士良和满存,其他军官也不声不响效仿李晔,开始在土墙上挖坎,然后默默往上攀登,越来越多的鬼武士开始学着他们,卸下铠甲挖坎攀登,顾弘文沿着李晔挖的坑向李晔追去,被李晔一脚踹了下来:“都上来干什么?你在门口等着!”
顾弘文一声不吭,从雪地上站起来,重新往上爬去,那神情好像在告诉李晔,你是人间正道,你是世界中心,为你,顾弘文所向披靡,为你战死,是我顾弘文至高无上的荣光。
“上面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回去!”
李晔抬脚欲踹,不过看了两眼还是没下脚。
一是舍不得,二是踹了也没用。
下面的鬼武士就抬头看着,看着皇帝带着十几个将军一步一步往上爬,每个人都是上一步就用手攀住一个坑,然后用右手中的短刀再往上挖凿另一个坑,李晔已经把手套脱了。
每个士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李晔他们越来越高,一千鬼武士蹲在阴暗中,双手攥紧兵器,从远处望去,李晔一群人如鬼影一般慢慢向上靠近,终于,快到城楼了。
挖好最后一个坎后,李晔往上一纵,左手按住垛口,脚踩住位置,刚想发力跳上去,右边的尼萨巴泰已经抢先一步窜上了城头,左右打量无人后就一把拉住李晔将他拽了上去,接着丁士良、裴进、何仕景、满存、杨守宗、赵君肃等人也登上了城楼,然后解下预先准备好的绳子缠垛口上,几十根麻绳垂下去,下面的士兵上来就容易多了,数十人迅速登上城头。
往楼下一看,真是让人后怕。
高,真高!
守门值夜的楚军根本没有想到官军会顶着暴风雪长途奔袭长沙,一个个都在熟睡之中,门被推开,寒气窜了进来,靠门睡的士兵嘟囔道:“哪个混账,出去小溺也不知道关门。”
说完转了个身继续睡,这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其他人失去了发言权力,梦中被斩,毫无痛苦,满脸是血的李晔凝声道:“留下打更人继续打更,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城。”
对官军关闭了十年的长沙城门缓缓打开,候在城外的两万四千士兵悄悄冲进城里,掌旗官执掌旌旗登上城头,随着落满雪花的周字大旗落下,黄龙大旗在长沙北楼台高高升起。
上万士兵开进长沙,怎么也不能说悄无声息,但长沙城内偏偏就没有人发觉,打更人敲着破锣,熟悉的声调依然在空旷的雪夜下飘荡:“平安无事喽,小心火烛,谨防积雪塌方。”
熟睡中的长沙军民没听出打更人貌似平常的声音中暗含的恐惧,有被惊醒的,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嘟哝一句继续睡去,一片太平声音下,李晔带领鬼武士摸向内城。
裴进和满存本来打算跟李晔一起,带兵冲入节度使府活捉周岳,李晔却叫住他俩道:“你们点些人,去保护湖南文武百官的家属,务必礼待判官袁朝宗和掌室内书记马授。”
“另外,不要惊吓他们。”
“喏!”
二人不情不愿离去,在降将周尘的带领下,按图索骥向长沙文武百官的住宅走去,周尘在长沙当过官,三个月前被周岳派去益阳驻守,知道文武百官的住处,熟悉长沙城市面貌。
同为降将的邓处讷看见周尘得了差事,自己却被晾着,本来有些不舒服,不过看到众将率中后军风风火火赶来时,他明白了,邓处讷是聪明人,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另一种保护。
毕竟他这回参与谋划奇袭长沙已经立下了足够的功劳,降将功劳太大容易招来嫉恨,还是把立功的机会让给其他人罢,其他降将却没有邓处讷那么聪明,很多缘由也想不明白。
当李晔以行军疲惫为由,命大小降将撤出战斗,去占领长沙各处城门时,众人也只当是皇帝爱护,率军什么也没说就去了,全城都在沉睡,几座城门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了。
也亏得李晔先进了长沙,不然王再敏只怕得喊到天大亮才能进城。
到那个时候,人也跟冰雕差不多了,在西城叫门的王再敏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士兵们阴鸷的眼神让他害怕,望着漆黑的城楼,吹着彻骨的朔风,这位雪人不禁在心中哀叹。
老夫戎马半生,难道今晚要活活被冻死在长沙城下吗?
“我是王再敏,奉命回军长沙,快快打开城门!”
“我是王再敏,快快打开城门!”
他一遍一遍大吼着,终是等到了来开门的人,是楚军的装扮,答话的腔调也是楚音,只是有一丝丝僵硬,有种东施效颦的蹩脚感觉,王再敏只道是自己冻昏了头,也没去多想。
巨大的城门重新关闭,王再敏重重出了一口气。
至此,王都头逃亡记结束。
休息了一会儿,吃喝了些东西,王再敏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重新翻身上马,王再敏带兵往节度使府赶去,想起西城守将害得自己差点被冻死的行为,想起一路撤军的狼狈,王再敏不禁怒火中烧,气冲冲对身边士兵道:“去楼台传令,叫文术那狗东西过来见我!”
范惟镇听到这话,畏畏缩缩道:“都头,文将军是……”
“是什么?不就是周岳的一个无赖亲戚吗?坐视同僚不救,本都难道杀他不得?本来就杀得,如今咱们既然决定杀了周岳造反,那就先杀这个狗东西祭旗,不要呱噪,快去传令!”
“是!”
赶到西楼台,只有文术的尸体,先前的士兵也不见了。
北城,走在街上,官军见识了周岳的残暴。
其他三城不知道,北外城的民房被周岳拆光了,以收集木石防备官军年后攻城,男女老少所有人都被周岳军政府按市坊编成了团练,没了房子的百姓在冰天雪地里抱团取暖。
冻死的百姓横尸遍野,不计其数,满街都是,幸存的人躲在角落,抱着谷草取暖,有小孩冻得大哭,却被母亲一把捂住嘴巴,一旦哭声被牙兵听见,她们这一队就会被杀光。
没有房子,也没有吃的。
粮食已被官差强行征走,为将来的守城战做准备,路过织机街的时候,入目所见,街边的尸体摞及屋顶,男女老少的尸体堆积在一起,被朔风暴雪冻成了一个整体的冰雕。
一个僻静无人,肮脏恶心的巷子里,李晔的身影出现在了最深处的角落,突如其来的士兵让躲在巷子里休息的几个乞丐下意识的跪在了地上,口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继续往前走,一个目光呆滞的妇女,抱着僵在怀里的儿子,蜷缩在一处屋檐下,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她突然捂住胸口,倒地抽搐起来,怀里的儿子沿着台阶滚到了大雪下。
再往前走,一个穿着单衣的的老人在咳嗽,咳得剧烈无比,咳得倒在了地上,与他相隔很近的几个百姓惊恐退开,没过一会儿,那个单衣老人没了声息,身体很快被大雪覆盖。
走到内城,街边是一排排被吊死在木桩上的百姓。
猩红的舌头伸得很长,已经被冻成冰雕。
这些人是周岳口中的刁民,被牙兵吊死在街边示众。
其实李晔一直在高估周岳的实力,出发之前,李晔猜测长沙有十万驻军,但到了才知道,别说十万,五万人都没有,除去拉的壮丁,真正打过仗的老兵估计只有两三万人,各地州兵没有调来长沙,或许是因为州刺史各有打算,也或许是因为周岳负担不了十万人的开销。
不算张文榜的两万人,除去周成仁在湘阴被李晔歼灭降服的两万精锐,除去恨山上被官军俘获的一万五,除去在狼头山驻扎的王再敏部一万人,在长沙的周岳已经没多少兵了。
李晔也一直在高估周岳的本事,本以为他在得知湘阴失守以及铲除朝廷在长沙建立的地下细作据点后会严加防备,但事实是长沙的防务在这个腊月寒冬暴雪之夜形同虚设。
不过话说回来了,连随驾文武都没想到皇帝会亲自率军顶着暴风雪长途奔袭长沙,周岳自然也不会认为官军会这样做,长沙守军更是想都没想过,这么大的雪,除非官军都疯了。
两万五千官军在秘密行动,控制能控制的长沙文武后,众将按原计划分头袭击楚军大营,李晔也到了节度使官邸所在的开福巷,密密麻麻的楚军士兵和王再敏的身影映入眼帘。
虽然朝廷讨贼制书叫嚣着出动了五十万兵马制裁四镇,虽然鄂岳形势严峻,虽然武陵和湘阴相继失守,但周岳如今的日子还是很滋润,年关将近,官军也该停止攻势了啊。
前天早上下起大雪的时候,周岳抚掌大笑,称天助我也,之后两天日夜和几个小妾在官邸厮混,打了败仗的周成仁被发配去了衡阳,在衙内都知兵马使鲍审的折磨下,在周岳的纵容默许下,周成仁已经离死不远了,如果不是考虑到大敌当前,只怕周成仁就真的成仁了。
望着银装素裹的天地,今天的周岳也不例外,大雪给了周岳极好的偷懒理由,抱着美人睡觉是何等的惬意啊,以至于当家僮惊慌失措敲打房门告诉他官军已经打来了长沙时,他还摸了摸美人的军机处,笑道:“那是官军的逃兵在抢劫,等雪停了本帅就带人灭了他们。”
有人告诉他长沙已经被官军攻陷,大唐天子已经亲临长沙时,周岳还是不信,怒斥家僮得了失心疯,命人把他拖出去打死,鸡叫的时候,叛变的王再敏和裴进攻进了周岳的外宅。
听到人声嘈杂,周岳这才将信将疑,手忙脚乱穿好衣裳。
不等走出房门,他就听到成千上万人在外面呼喊道:“圣人有旨!”
周岳一颤,面无人色道:“何方圣人,怎到了我这?”
装模做样率众登上牙城查看,不看则已,一看魂飞天外,满眼都是黑衣黑甲的官军和红衣武士,旌旗官牌遮天蔽日,有左神策军、御林军镇东大营、紫微军、荆襄忠义军等旗号。
四面八方都有秦兵的喊杀声,其中还有数千蔡人在高声大骂。
周岳一屁股瘫在地上,失声叫道:“天耶,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当下就有家僮提议把家僮和找得到的士兵带上牙城坚守,等待少帅周成仁和狼头山的王再敏回援,周岳牙一咬,下令所有人上牙城,和武装到牙齿的官军相比,家僮有什么用?
再说众人虽然是周岳的家丁,但对他这个残暴不仁的主人又有多少服气?
“快,叫王再敏回来!”
好巧不巧,王再敏露头了,暴喝道:“逆天国贼,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王再敏部的投诚,官军基本控制了城内各据点,在被俘文武的劝说下,在敌强我弱的现实下,想到残暴不仁刻薄好杀的周岳,城内的两万多楚军精锐犹豫后选择了举义投诚。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官军基本控制了各据点,就是长沙百姓,此时见官军秋毫无犯,也慢慢走出来看热闹,见周岳负隅顽抗,就有老百姓大喊道:“放火,放火烧死这驴草的!”
“把他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点天灯,点天灯!”
“把这畜牲剥皮剔骨,我要买他一斤肉!”
老百姓群情激奋,纷纷建言献策,拿起石块打砸牙城。
李晔下令将百姓挡开,不要妨碍官军做事,当包括判官袁朝宗和掌书记马授在内的长沙文武接连被红衣武士押到外宅门前列队的时候,周岳觉得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剩下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只剩半条命的闵元庆的脸,闵元庆想打周岳,手上没劲,想用脚踢,抬不起脚,于是有气无力撂下一句话:“等着,我去求陛下阉了你!”
什么?周岳从头到脚都凉了。
内城战斗不激烈,许多士兵觉得还没热身就结束了,邓处讷也是垂头丧气,本来觉得打长沙能有一场恶战,但谁知道周岳这么没用,连家丁都镇不住,气得狠狠踢了周岳几脚。
官军接管宅邸后,在别院搜出了闵勖的尸体。
可怜闵勖一世枭雄,死了却被周岳当成战利品挂在墙上,七年不得入土下葬。
除了闵勖的尸体,还有周岳全家和闵元庆及其家人,闵元庆是闵勖的小儿子,其母是闵勖二妻吴氏,周岳夺取长沙后杀了黄皓,跟着杀了闵勖全家,强占了美貌的吴氏,当时还准备杀了闵元庆,吴氏以死相逼,周岳无奈之下,放了闵元庆一条生路,将其收为义子。
问明了眼前人是禁军衙官裴进后,闵元庆提出了两个要求。
一是杀了家里那个小贱货,裴进一问才知道,周岳长期和闵元庆的妻子通奸,二是让他杀了周岳和周岳的全家,这两个要求裴进都无法满足,于是就把他带去看了看周岳。
威胁完周岳后,闵元庆就被两个家丁架去李晔了,本来应当由官兵架着,但是闵元庆身上的狐臭太冲了,官兵都受不了,于是裴进只好叫了两个阵前投降的家僮过来服务。
见到李晔,被周岳割了脚筋已成残废的闵元庆推开了来扶他的家僮,在袁朝宗和马授的指导下向李晔行了三叩九拜的君臣大礼,李晔正襟危坐,双目直视这位已故宰相的少子。
谢过朝廷的救命之恩后,闵公子第一句话如是说。
“陛下远道而来,伐无道诛逆暴,为我湖南拨乱反正,元庆感激不尽,陛下和诸位官人以及左右将士一路辛苦了,元庆这就吩咐下人准备饭菜酒肉,发动长沙百姓犒劳三军。”
把皇帝当成客人,俨然自己还是宰相公子和湖南节度使接班人的模样,这不禁让在场人都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已经被周岳折磨坏了,李晔叹了口气,对顾弘文道:“吩咐厨子给他做顿好饭,记得千万别把他撑死,吃完了派人把他和吴氏送回京师好好安置罢。”
从小死了爹,全家人在眼前被周岳杀害,母亲被周岳强占,还被这样的仇人收为义子,被挑断脚筋被当成狗一样折磨了七年,的确是个苦命人,精神可能真的有些问题了。
当朝廷接管湖南,喧闹声不再被禁止,从未发现长沙这么热闹的楚人打开房门时,不禁大吃一惊,街道两边站满了陌生的士兵,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这些士兵告诉他们。
“王师入楚,周岳对湖南的统治结束,你们可以开始正常的生活了。”
这些话当然是参军教的,得知官军不会打击报复后,楚人一片欢欣,也有胆大的问道:“军爷,难道我们现在的生活不正常吗?”士兵们登时无语,眼神里流露出怜悯。
“天子有旨,收敛百姓尸骨!”
“诸曹文武回衙点卯,过时不到自动开革!”
“各军回营,诸将议事节堂。”
“清扫街道,防止瘟疫。”
“哄闹官库者斩!骚扰妇女者斩!扰民滋事者斩!”
“大开四面城门,百姓尽可自由进出。”
“逆贼周岳伏法,其所布一切法令归制皆废。”
“明日未时,开仓放粮!”
……
每有旨意发出,小吏就敲锣打鼓在街上宣布。
第二天中午,刘崇望把辎重运来了。
马车上和独轮车上,一麻袋一麻袋地堆着,每个麻袋都是涨鼓鼓的,白的黄的从麻袋的缝隙里掉出来,一看就是米面,而这样的车队,一眼望去看不到边,足足排了一两里地,饿得面黄肌瘦的楚军士兵和同样饿得头昏眼花的长沙百姓看到这些粮食后眼睛就没挪开过。
一个个都直勾勾地盯着,眼神有些吓人。
百姓就像受到了某种牵引力,纷纷跟着辎重车队走,车队在离节帅府还有半里的一个广场上停了下来,一部分粮食拉进了旁边的粮库,这是给军队的,另外一部分留在了广场上,这是要现场分给长沙百姓的。
此时的广场早已人满为患,饥肠辘辘的百姓把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乱哄哄的互相推挤,哭的叫的喊的到处都是,体力差的连站稳脚都难,要不是大队禁军士卒在维持秩序,非出现踩踏事件不可,有军官跳上一辆粮车,扯着嗓子吼道:“谁要是挤,老子马鞭不认人!”
担任判官的韦庄听到这话,咳嗽道:“你们是王师,不要打人。”
武夫们一吼,人群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了,韦庄在士兵的保护下走到人群中间,说道:“领粮的都排好队,一会儿我们拿名册来,拿到粮以后,你们要按上手印,记住了吗?”
一个皮包骨头老头问道:“这位官人,这粮是算借还是算买啊?容不容咱们明年秋收之后再还?”
韦庄笑道:“天子说了,按每家人口统一放,一文钱都不用你们出!”
话音落地,众人无不欢欣雀跃,不少人感动落泪。
不久,归黯和崔远带着书记官来了。
韦庄又说道:“都听着,每家一丁领三十斤口粮,非丁妇孺老弱领二十斤,有面有米,白面一斤抵两斤,分法你别挑,总之加起来不会短你半两,记得领完按印,别耍心眼。”
谁都没想到一次性居然能领到这么多!
按照这个领法,一个有四丁的八口之家,岂不是能领接近二百斤粮食?
凑着野菜吃稀饭,至少能吃一个多月啊,却听韦庄又说道:“天子还说了,管大伙儿两个月的口粮,不管你穷你富,只要是大唐子民,人人有份,朝廷从来没有忘记你们。”
长沙没有发生灾荒,只是战争爆发,交通阻断,商旅不行,百姓买不到粮,加上周岳这个反人类的抢了老百姓的活命粮,如今湖南战事结束,官方最多管十天半个月就可以了。
劫波过去,长沙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听到韦庄的话,人群顿时沸腾了,不少人高兴得失声痛哭,这个政策对于富户还好,对于那些在战争期间为了筹粮而砸锅卖铁甚至已经倾尽家产的人家来说则是救命的政策。
外面在如火如荼的放粮,武安军节帅府也是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