氾丹不是有点生气,是非常生气。
或者说,他不是生气,是愤慨。
愤慨的缘由自然不是其它,只能是令狐京被莘迩杀掉,令狐曲被莘迩上书奏请,褫夺掉了所有的官职,且身成了待罪之囚;而氾宽入宫进言,劝谏王太后左氏惩处莘迩,左氏却又不允。
眼看着莘迩胆大妄为,俨然已将成定西的权臣,王太后却不辨忠奸,对他一味宠信,自诩为国朝忠良干臣的氾丹,无论如何,也是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抑郁和愤懑的。
以致当着陈荪等这么多人的面,在迎接莘迩的场面上,他出言不逊,讽刺莘迩。
秃发勃野、曹斐、高延曹和立到了麴爽身边的罗荡等将校,闻言变色。
氾丹冷笑说道:“生气?呵呵。征虏将军驾前,丹岂敢生气?”扬起头,挺身直立,丝毫不惧地乜视四边,与秃发勃野、曹斐、高延曹、罗荡等猛将对视。
秃发勃野按刀向前,欲图逼迫於他。
莘迩及时示意,把他制止,神色从容,含笑问氾丹,说道:“适闻陈公说,卿父生病了?”
氾丹昂然说道:“是,家君因偶染风寒,所以不能来迎征虏。征虏要治罪么?丹愿领受!”
莘迩叹道:“氾公为了国事,日夜操劳,以致病倒,如此乃心王室,端得是我辈臣子的楷模,我佩服都来不及,‘治罪’之言,卿是从何说起啊?”
氾丹“哼”了一声。
莘迩的话还没有说完,他顿了下,把目光从氾丹的脸上移开,顾与陈荪、孙衍、张浑等人说道:“麴侯、氾公,一为我陇将胆,一为我朝士望,并为我国的大宝。胡狄不敢犯我者,悉赖二公之力。麴侯已病,氾公若再病重,则对我定西,势将会是严重的打击!
“为了咱们定西,也是为了氾公的身体着想,待我入宫见到王太后、大王,打算进言,可暂把氾公的担子,转给陈公、孙公、张公代掌,好叫他安心养病。公等以为可否?”
此言一出,陈荪等人,无不大吃一惊。
也难怪他们吃惊。
今天他们众人,本是奉王太后左氏之令,出来迎接莘迩凯旋的。莘迩打下了汉中、剑阁,为定西再次开疆拓土,这是一件举国欢庆的好事。可怎么也料不到,仅仅因了氾宽托辞生病,不肯出迎,莘迩居然就连城都还没有进,便要揪住他的这个把柄,夺走他的职权!
这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一时众人,心思急转,权衡利弊,俱是各想该如何应对莘迩此话。
曹斐牢记着他上次站错队的那件事儿,不等莘迩话音落地,头个跳将出来,说道:“正该如是!”有心说两个“正该如是”的原因,搜肠刮肚,想不出来。
黄荣费劲地从人堆里挤出来,整了下被碰歪的冠带,下揖说道:“将军体恤国家的老臣,一片仁心,感动天地。想来王太后定是能明白将军的苦心,允了将军的此请的!”
唐艾不用从人堆里挤出来,他就立在莘迩的身边,这时摇了两下羽扇,说道:“录事一职,总掌朝端,一日不可有缺。氾公既然染病,那确是应该请他先把身体养好。”
羊髦亦出列说道:“将军此是谋国之议。郎中令陈公、大农孙公、牧府别驾张公,皆我朝良臣,在氾公养病的期间,一定是能把国内的政务治理得井井有条,不会出现问题的。”
莘迩问陈荪、孙衍、张浑,说道:“公等意下何如?”
孙衍是莘迩一派的人,第一个开口,说道:“别的不敢说,赋税诸务,我差可略代氾公。”
张浑迟疑了下,说道:“国朝法制,台臣如果因为生病而不能视事,达百日者,可免其职。录事氾公今虽染病,但昨日尚可视事,今方病假一天,远不到百日,似还不需以我等代其掌。”
莘迩笑道:“我没说请朝廷免他的职啊!不过是因氾公名重,恐其不起,以使敌国快,吾等痛,故欲请王太后,将其职掌暂转公等负责,好教氾公好好休息而已。”
给张浑温声地解释完,莘迩按剑问尚未发言的陈荪,“陈公,你觉得呢?这么做可以么?”
陈荪只觉喉咙干燥,咽了口唾沫,张开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末了,也许是令狐京被杀、令狐曲被囚的事情闪现在了他的脑中,也许是城外官道上,迤逦往东西两座苑城的兵营而去的数千步骑战士给他造成了压力,又或是他看到了莘迩握住剑柄的举动,他终是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谨慎地答道:“但有朝旨下,荪身为人臣,自当遵旨以尽忠。”
莘迩问麴爽,说道:“中尉呢?”
麴硕是麴家的定海神针,而下麴硕缠绵病榻不起,万一他病故而逝,麴家的下任宗长自己能否当上?陇地东南诸郡,麴硕留下的这个空当,谁来填补?是仍是麴家的人,还是会被别家夺走?麴家的利益会不会受到损害?这些天来,麴爽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东西,他现在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反对莘迩。他含糊说道:“我不预政务,朝中诸政,请将军斟酌就是。”
氾丹睚眦欲裂,戟指莘迩,怒道:“莘阿瓜!你依仗兵势,要做弄权的奸佞么?”
莘迩嗟叹不已,与陈荪等人说道:“阿恭直整,虽小憨,诚然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