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日,金主完颜阿骨打驾崩于东京道部堵泺西行宫,众臣遵从大圣皇帝的遗诏,将其葬于咸平城以北。
返回会宁府的途中,国论忽鲁勃极烈完颜斜也、皇弟完颜昂及皇子宗峻、宗干率领宗亲百官请谙班勃极烈完颜吴乞买匡正帝位,以稳定人心。
经过一番三请三辞的戏码,确定金国内部没有明显的反对声音后,完颜吴乞买顺应“天意民心”,继承了皇位。
随后,除了祭告天地,诏令大赦天下,并宣布改元天会元年外,大金最重要的事务便是向盟友大同通报本国先帝驾崩新帝嗣位的消息,以求稳定的外部环境。
金国新君完颜吴乞买是女直人中少有的“文化人”,女直人崛起的历次大战其人都没有参加过,自然也没有可以夸耀的战功。
女直人起于蛮部,以武立国,崇尚武功而轻于文治,没有过硬战功的吴乞买清楚自己的威望不足以镇住一干骄兵悍将,不敢立即遵从兄长的“卖国”遗言。
其人刚刚登基,地位本就很不稳固,当前正值用人之际,秦桧这样的得力干将也不可能就这样送出。
因此,向大同帝国派出使者报丧时,金主便只字未提转让西京云中府等地归属权之事。
但先帝临终时,守在御塌边的并不止他完颜吴乞买一人,其人也不敢无视大行皇帝的遗诏,待理顺朝中之事后,该执行的还是要执行。
金国的政治构架很不成熟,有非常强的部落遗风,皇位本身并不具备一言九鼎的权力,在转让国土这种国家大事上,完颜吴乞买必须先征求国论勃极烈班子的意见。
国论忽鲁勃极烈完颜斜也、国论阿舍勃极烈(谙班勃极烈的副手)完颜习不失都在会宁府,二人皆明确表示支持皇帝的选择,愿意听从先帝的遗诏。
实际要做通工作的,就是尚在西京道驻守的国论移赉勃极烈完颜宗翰、昊勃极烈完颜蒲家奴和迭勃极烈完颜斡鲁三人。
尤以手握重兵的完颜宗翰之意见最重(蒲家奴和斡鲁的职务前没有冠以“国论”二字,并无议政之权)。
对自己这个在军中威望极高的堂侄,完颜吴乞买颇有些忌惮,不敢直接派使者命令其人向大同交出西京道的土地。
十月十一日,完颜希尹受命赶至西京道云中府,将一百道空名宣头交给西南、西北两路都统完颜宗翰手中,并传达了皇帝的诏令:
“今寄尔以方面,如当迁授必待奏请,恐致稽滞,其以便宜从事。”
新皇登基,自己就得到了随意封官扩张自身势力的特权,完颜宗翰明显很高兴,接完旨便要拉着完颜希尹去吃肉喝酒。
后者却婉拒了宗翰的盛情,当即宣读了太祖皇帝的遗诏,并告知其人若愿意移镇上京道,新皇承诺一应待遇不变。
出乎意料,完颜宗翰确认了遗诏的真实性后,便明确表示愿意奉诏。
其人称自己愿意回军上京道,但大军开拔不可能说走就走,朝廷也得提前通知大同派人来接收地方,并就与大同的转让土地谈判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意见。
完颜希尹原本做好说服不了宗翰就先说服蒲家奴和斡鲁二人的打算,没想话才出口,宗翰便答应听从朝廷的调动,自是大喜过望。
其人担心夜长梦多,不愿久留,婉拒了宗翰的吃酒邀请,当即打马返回会宁府。
实际上,早在两个月前,得知夏国向大同服软称藩,同军接管朔州、东胜州和云内州以西之地后,完颜宗翰和蒲家奴、斡鲁二人就讨论过金国西京道的出路问题。
三人皆久掌大军,不是没有战略眼光的无能之辈,都能看到西京道的问题。
西京道对金国最大作用不仅是粮食和人口,更体现在战略上维持对大同的均势。
在本国后方还没有稳定,同军军力又强悍无比的事实面前,只要是头脑清醒的金军将帅,其实都没有跟大同作战找不痛快的想法。
但上升到国家层面,必须要有忧患意识和长远眼光,制于人才能不受制于人。
据有西京道,金国就不会完全受制于大同,还有与大同讨价还价的权力。
至少被逼急了,大金可以联络大宋和夏国,三国联手遏制大同,而不是被动等待盟友一步步收拢套在本国脖子上的绳子。
可大同帝国取得河东路和朔州以西土地,彻底隔绝了宋、夏两国与金国的直接联系之后,西京道的这一战略作用便不复存在了。
以大同吃下去就不会吐出来的秉性,朔、武等州的归属权不用再想,金国仅剩的云中府、丰州和德州三地也不安全,已经处于大同的半包围之中。
日后,两国一旦发生冲突,西京道必然守不住。
就算两国能够长期和谐相处,对大金来说局势照样不利。
完颜斡鲁在辽阳府跟同军打了几年的交道,太清楚他们的花样了。
只要双方有交流就会有对比,有了对比本国的人心就会散,就会出更多的问题。
其实,云中府已经出现了这方面的问题,以至于完颜宗翰等人无论做什么,都会下意识地先了解东面的大同白州做了没有,怎么做的。
若是双方的政策差异太大,可能会导致百姓离心,那就果断终止计划。
如此束手束脚之下,为了维持西京道的稳定,大金必然要在云中府等地投入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所获得的收益也会大打折扣。
还不如趁着现在两国关系亲密时,将之交到大同手中换取其他利益来得实在。
如此一来,金国避免了在西京道与大同帝国空耗,将有限的力量集中到上京道开拓,以统合草原诸部后进一步增强大金的力量,再等待时局变化。
因此,得知太祖皇帝有此遗诏后,完颜宗翰便没做犹豫,当即接收了朝廷的调动——深知用兵精妙的宗翰很清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
待完颜希尹走后,完颜宗翰立即召集蒲家奴和斡鲁商议向大同移交西京道之事。
其人表示,西京道形势已经变化,大金全面受制于大同,再坚持守下去已无意义,还有可能激化两国矛盾而爆发冲突。
以当前同金两国的关系和实力对比,大金与大同爆发冲突绝对得不偿失。
既然太祖皇帝临终遗诏转让西京道,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但大金在西京道前后折腾了近两年,耗费钱粮,死伤将士无数,也不能就这样随意交出去。
宗翰决定趁着撤出西京道的机会,将云中、丰、德几地官员、富民、金帛、子女等,能打包带走的全部卷走,只给大同留下一个空壳子。
反正大同占着南面富饶的土地,不缺人也不差钱,而大金在苦寒的北疆,地广而人稀,最缺这些宝贵的人口。
完颜斡鲁与大同打交道多,甚至还与正乾皇帝有过数次接触,清楚徐泽的秉性,担心宗翰此举会触怒大同,明确表示反对。
完颜蒲家奴为人谨慎,认为既然遵从太祖皇帝的遗诏,就不应节外生枝。
大同虽然强势,但在两国交往中还是很讲信义的,交好大同维持两国的正常贸易,远比搜刮西京人口惹恼大同正乾皇帝要好。
两位长辈都不支持自己,完颜宗翰只能退一步。
其人表示只迁走三地的官吏、人才和富民以充实上京道,普通百姓可以不动。
此举肯定不利于大金在辽人心中的形象,但西京道本就是顽固抗金的死硬辽人聚集地,打了两年还有这么多辽人不断反叛。
而且,大金一旦离开西京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再返回,如其要虚假的民心,还不如来点实际的人口和钱粮更实在。
斡鲁考虑到同舟社在辽东南的做法,似乎对富民和旧官吏并不是太看重,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再反对。
蒲家奴也清楚宗翰此举自有深意,大金要想早日打下庞大的上京道,确实需要更多的官吏和人口消化新占领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