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中,余小毛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蛋,耳边传来了一个天津人儿的鬼喊:“——毛毛!——猫猫?——毛毛!”
被人揪住眼皮向两边扯了扯,余小毛从梦乡中强行被人拖了出来,他看了眼头顶的脸,眼皮又低了下去。
“嘿儿,介不四醒了嘛,您噶嘛呢,猫儿爷?”
操着天津话的汉子扯了扯军装扣子,坐在草窝边上饰捣着自己的头发,嘴巴里正在吧唧吧唧嚼着几根毛毛草。
这汉子有着绝对霸气的姓氏,以及绝对不霸气的名字——纳兰铁柱。
时间对他来说是最能心安理得拿来消遣的东西,在这样昏暗污浊的世界里,浑浑噩噩不失为一种最大的安逸。
骂南蛮子是铁柱最大的特点,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人何事,铁柱总能将一切事物和南蛮子扯上关系,然后再冠以“各种罪名”,以此表示自己对南蛮子的傲慢与不待见。
有人听没人听不重要,他骂得开心便行。
起初这里一些南方人还总还击,可铁柱根本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骂骂咧咧。对骂的结果往往是南方人越来越气,铁柱却越来越起劲——他不在意别人如何骂他。
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并非所有南方人都是想象那般,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骂南蛮子,与其说是一种习惯,倒不如说在这死气沉沉的院子里,这是他唯一能取乐的方式而已。
余小毛躺在草窝里,原本闭合的眼皮缓缓睁开,他隔着院内大树的枝娅看着夜空。
猫儿爷。
余小毛这次倒是没因这个名字而生气到瞪人,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片本来属于阿黄的草窝里——阿黄是条精瘦精瘦的土狗,浑身黄色,现在它被赶到另一侧去了。
这是哪里?
腾冲。
整座县城随处可见不同编制的士兵,更准确来说,是溃兵。他们来自于不同的省份,说着不同的方言,但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都打了败仗,最终才汇聚于此,美其名曰,“军事区”。
院子门口潦草地堆了几个沙袋,站岗哨兵则被两边楹联取代,唯一能够区分这些人是士兵而非老百姓的,就是他们身上黄绿色的衣服。
污浊,脏乱,不堪,残缺。
余小毛仍旧望着那片天空,在杭州湾时他也曾这样看着,不同的是,那天有月亮,今天却是阴天。
他又觉得浑身发烫和难受了,像是在燃烧的豆豉一般,自己马上就要在高温中化为灰烬。
铁柱斜靠在灰墙上,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哎呀,想起我姥姥做的肉包子了。”
余小毛连白眼的力气都无,躺在阿黄的窝里继续躺尸,现在更加生龙活虎的可能是阿黄。
“猪肉馅,大白菜,指头那么粗的大葱,这么老长,切碎完那么一拌,老香了——”
铁柱用手比划完长度,随后开始折腾自己的几根头发,“明天咱们吃啥?”
吃什么是小院内所有人都会思考的问题,可从没哪一个能给出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铁柱嚼着毛毛根,那东西学名叫白茅根,口味偏甜,挖一捧一起吃的话,甜丝丝的,和吃甘蔗是一样的感觉。在小院内别的本事倒是没学会,苦中作乐和自我欺骗是最有心得的,因为这是最常做的事情。
“你要来一口不,猫儿爷?”
余小毛没有回答,他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如今醒来后只觉得疲惫和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