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谢骢的直入正题，金为桑笑容不改，彼此江湖地位固然相差悬殊，但他本就生了副好模样，衣着又名贵得体，加之平素久居上位养尊处优，乍一看气度竟丝毫不输谢骢。只见他端起茶水呷上一口，又兀自赞了声“好茶”，这才放下茶杯缓缓说道：“既然谢掌门快人快语，金某也就直来直去了。谢掌门，你我同病相怜啊。”

谢骢心下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同病相怜？总镖头何出此言？”

金为桑摇头笑叹道：“谢掌门何必明知故问？节字营出事之时，你我二人都在左近，又都与梁兄有旧，可事情并非你我所为，飞来横祸啊。其实真要论来，谢掌门的麻烦只怕比金某还要大些，金某虽与梁兄曾有交情不假，可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这一个‘曾’字，实在证明不了什么。反倒是你谢掌门，受人大恩，岂能不思回报？何况——”说到此处，金为桑呵呵笑了几声，“公孙飞鸿昨夜如何落败，外头已然传开。说来惭愧，金某自问半生苦练不辍，从未有一日懈怠，奈何天资驽钝，便有心以勤补拙，也是事倍功半，隔空毁去公孙飞鸿手中兵刃的那一剑，金某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

饶是谢骢素来养气功夫十足，闻听对方此言，仍不免脸色阴沉地说道：“这么说，总镖头是来看谢某笑话的了？”

金为桑闻言失笑，连连摆手道：“谢掌门这是哪里的话？金某绝无此意。恰如金某先前所言，你我既是同病相怜，何不齐心合力，设法还彼此一个清白？”

得知对方此来是为寻求合作，谢骢多少有些意动。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北山剑派实力超群不假，金戈铁马却占着地主之利，况且他这回只带了寥寥几名亲近弟子随行，便有再大能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若传讯召集人手，等到援兵赶至，外头那些流言也不知都传成了什么样子。

话虽如此，谢骢仍是犹豫难决。一来金戈铁马的底子实在不怎么干净，真要与对方合作，日后传扬开来，他难免受人指摘；二来他也信不过金为桑这人，总觉得对方别有居心。

见谢骢沉吟不语，金为桑心知是何缘故，也不催促，只端起茶杯捧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水面浮沫，俨然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似乎笃定对方不会拒绝自己。

良久，谢骢果然打破沉默，开口说道：“既然总镖头提议你我双方应同心协力以证彼此清白，谢某自无拒绝之理，不过——”他略作停顿，看着金为桑的眼睛又道：“答应之前，谢某还想请问总镖头一句。”

金为桑放下茶杯拱手道：“谢掌门请说，金某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骢似笑非笑地道：“好！那就请总镖头实言相告，昨夜那伙劫囚之人所用的弩箭，可如传闻所言，乃是军器？”

话音落下，窗外的夜空中陡然闪过电光，随后惊雷炸响，竟将堂堂金戈铁马的总镖头都震得浑身一凛。

电闪雷鸣中，厚重雨幕被狂风拧成一条条鞭子，胡乱抽打着在凄风苦雨中瑟缩哀鸣的大地，也不知老龙王是否刚刚记起自己今年亏欠了这片土地好些雨水，想要赶在年底之前一次补足。如此反常的暴雨大大超出燎州城中各条明渠暗沟的负荷，来不及排出的积水满处倒灌，只短短一个下午便将整座城市都给泡在了水里。无数遭了殃的穷苦百姓蜷缩在钻风漏雨的窝棚里瑟瑟发抖，只盼着龙王爷能发发慈悲，收了这该死的神通。

与平地临河的州城相比，下龙坡大半建在山上，倒是不用受积水浸泡之苦。田知棠撑着雨伞走在暴雨滂沱的小镇街道上，远远望见前方那面写有“陈记”二字的黑漆招牌，他舒展眉头，心说总算是到了。尽管他傍晚就已抵达，怎奈这个不在官府籍册之上的小镇布局完全迥然于常理，大街小巷错综复杂，毫无规律可循，乱糟糟的好似迷宫一般，饶是田知棠耐住性子几番问路，仍旧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地方。

原以为陈记掌柜陈运泽的态度不会太好，毕竟陈记铁器作坊并非梧桐院的产业，双方只是单纯的利益交换，而夏继瑶想借劫囚一事在下龙坡做点文章的打算多少会给扎根本地的陈记带来麻烦，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当田知棠与陈运泽见面后，这个大腹便便的胖商人态度之热情，甚至让他感到有些不习惯。

一番寒暄客套过后，陈运泽主动进入正题，尽管话说得十分委婉含蓄，田知棠还是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对夏继瑶的要求表现得如此热心，不禁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暗自失笑。

本朝尚武之风尤胜前朝，朝廷并不禁止民间持有兵器，但弓弩、甲楯、具装等仍属禁兵之列，未经报备准许而擅自持有者，一经查实，断不轻饶。便以这回从节字营手里劫囚之人所用的弓弩为例，依律，民间私有弓一张者，杖八十，每多一张，罪加二等。然而朝廷管控再严，也敌不过利欲熏心，恰好燎州有煤有铁有匠人，于是下龙坡本地几个势力便动了心思，联手将这门生意牢牢把持，赚的是盆满钵溢。俗话说的好，同行是冤家，做铁器买卖的陈运泽巴不得那几个势力倒霉，如今严家的孙小姐打算拿这些人开刀，他自然乐得配合。

想通之后，田知棠也懒得啰嗦，径直询问陈运泽该找谁家麻烦，对方笑呵呵地道出一个帮会名字——铁头帮，并且信誓旦旦地宣称铁头帮帮主铁头老六正是本地最大的兵器贩子之一，每年从其手里流出去的各类禁兵数量不下千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