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明月照荒丘 率尔成章 4107 字 2021-12-02

就在田知棠动身出发的同时,燎州城南官道上,一架老旧不堪的马车也在慢悠悠地驶向位于城南七十里处的下龙坡。

车夫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虽是瘦骨嶙峋,目光却凌厉无比,眼见目的地的屋影渐渐变得清晰,他反手拍了拍身后车厢。

车内有人说道:“知道了。”

这人话音刚落,又一个声音在车窗外响起,却是位相貌穿着都极为普通的中年男子。不等车夫有所反应,此人已身形一闪进入车内,坐去一名身穿夹袍的青年对面低声说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只要你肯收手,这件事,我可以设法帮你圆回来。”

夹袍青年微微皱眉,叩向厢壁示意已然捉刀在手的车夫继续赶车后,又瞥了眼躺在车厢一角的人影,这才对中年男子说道:“原来是你。你觉得我会半途而废么?”

中年男子摇头轻叹,指着车厢一角的昏睡人影说道:“你们太过胆大妄为了。早知你们存的是这份心思,我当初一定不会答应帮忙。你知不知道事情败露会是什么后果?”

夹袍青年一脸的不以为然,明知故问道:“什么后果?”

中年男子神色一黯,沉沉叹道:“唉——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为何如此?”

夹袍青年闻言,竟然气得大笑,当即表情狰狞地咬牙怒道:“为何?你竟问我为何?天子无道,早已人神共弃,何况虓朝这万里河山本就是我等一寸寸杀出来的,岂能容陈骕那等无道昏君恣意毁弃?你看看如今的朝堂,再看看国朝百姓!陈虓气数将尽,社稷倾崩只在旦夕之间,此乃大势所趋,有识之士何必抱残守缺?与其怀一腔愚忠与虓同亡,不若取大义而舍愚忠,提手中刀荡天下之妖氛、还人间以太平,如此,方不负这昂藏七尺之身、男儿凌云之志!”

对于夹袍青年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中年男子似乎早有所料,并不显得意外,只是摇头苦笑道:“你们背着严荣自行其是的做法我就不说什么了,如今我只想再问一句,难道你们就不怕背上‘乱臣贼子’的万世骂名?”

夹袍青年冷笑道:“乱臣贼子?嘁——虓太祖当年不也是前朝旧部么?想他陈虓开国最初,仅只一州之地,拥兵万余,此后历十一代天子,拓土不过千里,直至昭化年间,有我燎州儿郎纵横沙场,方得以并大小九国疆域,定东西万里河山!谁知十年前一场元夜之争,有人矫诏夺国得位不正,有人鼠雀得志窃据庙堂,十年,只是短短十年,偌大一个陈虓竟已权奸当道贤良自危,藩王作乱河山倒悬,百姓命途乖蹇,将士含冤受屈,枉费我等昔日舍生浴血!如此大好江山,既然他陈骕不知珍惜,我等取之何妨?待由我等执掌社稷,必尽扫废虓颓势,重铸不世锋芒,先破周戎玄方,再平群蛮诸夷,终教万邦臣服、神州一宇!”

中年男子讥道:“破周戎,灭玄方,平蛮夷。好大的口气!”

夹袍青年挑眉质问:“你不信?”

中年男子摇头冷笑:“燎州已有数年不起狼烟,你们全军都已换了一茬,如今还在军中之人多是不曾杀人见血的新丁,就连你卫卓阳自己都从未亲眼见识过沙场争锋的惨烈,就算你们燎州军自信依旧勇冠天下又能如何?朝廷只需派兵封禁燎北漕运,断了燎州的粮草供给,你们这些人即便战力再强兵锋再利,也不过是巨木无本、洪水无源,便有长缨在手,如何能缚苍龙?”

闻听对方所言,名唤“卫卓阳”的夹袍青年不怒反笑,豪气万千地说道:“现今天下之势如何,以你这双如炬慧眼,理当看得分明,那条靠着下作手段诈登龙庭,事后却只能龟缩在鹿台城里任由一帮魑魅魍魉恣意摆布的羸弱小蛇,想要断绝我燎州粮道,他也配?就算他将拱卫京畿的十二万御龙直尽皆派来燎北,也不过是土鸡瓦狗,旦夕可破!放眼天下,可堪与我燎州无还骑试争锋芒者,不过惟扬、长门而已,余子皆不足道!”

无还骑?原来这夹袍青年卫卓阳竟是大名鼎鼎的燎州无还骑!

人尽皆知,燎州军五大九小一十四营,无还骑营公认战力第一,曾是严荣执掌大虓帅印时的本部亲军。所谓“无还”,乃取“有死无还”之意,只这一个名字,足见无还骑之勇烈剽悍。燎州军鼎盛时兵力不下十万,能入无还骑营者最多只有两千。可就是这两千骠骑,却在追随严荣征战沙场的二十余年间,用上百场死不旋踵的铁血厮杀硬生生杀出了“沙场有我便无敌”的赫赫威名!那道“向敌而进,有死无还”的死战令,一度成为天下所有为将者最恐惧的梦魇,让平生以杀人立功积骨为勋的他们每每在自己重兵环绕的中军帐内惊坐而起。

正是靠着这支总能在兵凶战危之时扭转乾坤的骁勇铁骑,严荣才能在廿二载戎马生涯中战无不胜,将列国挨个马踏王旗,为大虓朝拓土六千余里,铸就自己一代战神的美名。在那个“严罗王下无名将,无还骑前不称兵”的年代,即便是大虓御龙直、玄方惟扬军与周戎长门甲士这等各国军中最拔尖出挑的精锐之师,都只有乖乖给两千燎州无还骑做陪衬的份儿。

怎奈“功高难赏,臣强主忌”,自从严荣于十年前解甲挂印,向其时初继大统的当今天子请乞骸骨之后,朝廷就开始变着花样打压燎州军,无还骑营首当其冲,成了最倒霉的一个,以至于这支曾勇冠天下的无敌之师,竟被自己人用软刀子一点点地放干了热血,也难怪身为无还骑的卫卓阳会对当今天子和朝廷满怀怨念,竟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中年男子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良久,他才面带轻鄙地吐出两个字——“赌徒”。

卫卓阳皱眉不解。

中年男子又道:“难道严荣就没教过你们,为将者最忌轻敌,每逢战,必当虑胜先虑败,求胜必先求不败?若只想着自己一定能赢,却从不去想自己可能会输,更不掂量自己能否输得起,这不是赌徒又是什么?古往今来,但凡能成事、成大事者,没有一个是赌徒。赌徒永远无法成事,无论多么高明的赌徒,最终都逃不过一把输净、再难翻身的下场。”

卫卓阳不以为然地笑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可惜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再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如今大家都已在一条船上,理当同舟共济才是。”

中年男子一脸嘲弄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