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卓阳微微蹙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瞥向那个仍在昏睡之中的人影,几度抬起右手,想要叩响厢壁吩咐车夫调头,终是放了下来,转而目光阴冷地看回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却不理他,只撩起窗帘看着外头说道:“就到这儿吧,我该下车了。”
车外天色昏沉,下龙坡已近在眼前。
一道刺眼电光骤然闪现,如利刃般撕裂了乌蒙蒙的天地。震耳欲聋的雷声乘着狂风暴雨滚滚而来,转眼便笼罩了整个燎州。
隆冬之时有惊雷暴雨并不常见,俗话说:冬天打雷,遍地是贼,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季暴雨在许多人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就好似那黑漆漆的雨云之后藏着某位灾星魔神。
其实神怪鬼狐之说最是荒诞不经,而世人之所以敬神怕鬼,往往只是因为心中有鬼。倘若胸怀坦荡心存浩气,虽鬼神又有何惧?老话说的好,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可是芸芸众生,又有谁没做过几件亏心事?
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谢骢心头惴惴,距离节字营出事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昼夜,他却仍然不知事情究竟是何人所为,只是直觉地嗅到了一丝阴谋气息。
这回他之所以会带着几名亲近弟子赶来燎州,原本是为了报还梁天川昔日恩情,尽管后者乃是朝廷钦犯,此举于法不容,这让向以正人君子自居的他难免心下有愧,可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堂堂“夏不闻蝉”绝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徒,只能将国法暂且置于不顾,设法赶来助恩人避一避风头。北山剑派虽然扎根原州不假,在燎州也算有些朋友,有他谢掌门亲自出面,想来应当能为梁天川寻得藏身之处。谁知他前脚刚刚踏上燎州地界,后脚就听到梁天川落网的消息,等他循着节字营的脚步匆匆追来塘驿,后者竟已出事。
谢骢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尽管这世上的确存在许多巧合之事,然而在江湖里闯荡半生的他坚信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
此事必有蹊跷,可是玄机何在?
门外传来一声轻唤,打断了谢骢的思绪,他转身看去,推门而入的是个俊雅青年,尽管浑身上下都已被雨水湿透,就连发髻都已因冒雨赶路而歪斜散乱,仍旧丝毫无损那一身温雅谦和的气质。
青年名叫杨近儒,乃是谢骢座下首徒,也是北山剑派第七代弟子中的翘楚,因其人品武功在同门之间均是有口皆碑,许多武林同道都已将之视为北山剑派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然而谢骢本人对这位大弟子的态度反而十分微妙,很有些忽冷忽热的意思,至于个中缘由,外人也说不上来。
见来的是杨近儒,谢骢立刻掩去愁容,换上平日威严,负手立于窗前对弟子问道:“可有眉目?”
闻听师父问话,杨近儒顾不上抹去脸上雨水,毕恭毕敬地回道:“弟子无能,此去竟未能查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适才弟子返回客栈时,竟碰巧遇上了金戈铁马的金总镖头,得知师父您也在此,他便跟了过来,说是有件事要与您单独谈谈。”
谢骢闻言蹙眉,下意识地看了眼房门又问:“金为桑?他怎会在此?”
杨近儒回道:“据他所言,金戈铁马新近接了趟重镖,由于年关将近,镖局人手紧张,主顾又有些背景,他实在不好推脱,便索性亲自来走。昨夜节字营出事时,他们一行人也刚好在镇上留宿,且几个负责值夜的趟子手还与公孙飞鸿等人短暂打过照面,只是双方并无交谈。”
谢骢略作沉吟,终是颔首示意弟子去请客人。其实谢骢非常清楚金为桑的底细——若非一直在背地里与燎北绿林道上的几位瓢把子狼狈为奸,金戈铁马决计成不了燎州第一镖局字号——平心而论,谢骢实在不愿与金为桑这种人有任何瓜葛,直到听弟子说对方昨夜也在塘驿镇上,他才改了主意。
且听他金为桑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杨近儒再度现身的时候,谢骢已经坐去了主位之上,见到客人进门,他只是微微颔首致意,显然并未将金为桑这位在燎州江湖举足轻重的人物放在眼里,不过身为武林九大剑派之一的掌门,他这样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堂堂北山剑派掌门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实力、名望,都远非区区金戈铁马的总镖头可比。
对于谢骢的倨傲,金为桑不以为意,只是微笑上前向主人行礼,随即一撩袍角便自大马金刀地坐去了茶几对面。
谢骢淡淡一笑,待弟子为客人奉上茶水退去门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久闻金总镖头大名,幸会,却不知总镖头今夜此来,究竟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