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黑袍壮汉开门见山。
“不,鲲鹏。”对方问的含糊,李凤桥也答得简单。
黑袍壮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将锐利如刀的目光投向山外。
他明白李凤桥的意思。
天时将至风云起,风云起处见鲲鹏。若只论事,“天时”与“鲲鹏”自是一而二,二而一;可一旦涉及到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些出家人是何态度?”过得许久,黑袍壮汉终于打破沉默,再次问道。
“佛门会静观其变。”李凤桥如实回道。
“静观其变?我看是投鼠忌器还差不多。严家这张虎皮太过骇人,一法寺的那些秃驴哪敢轻举妄动?”黑袍壮汉哂笑几声又继续问道,“那道门呢?”
“顺其自然。”李凤桥微微摇头。尽管他只见过清觉师徒,却深知道门一贯的处事作风。当年太祖武皇帝之所以崇道抑佛,关键就在于此。与誓要“普渡众生”的佛家相比,“清静无为”的道家显然更合帝王心意。
“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还是这帮牛鼻子聪明啊。”黑袍壮汉颔首笑叹。
“那你呢?”李凤桥忽然问道。
“我?”黑袍壮汉转脸看向李凤桥。
“你待如何?”李凤桥再次问道。
黑袍壮汉没有回答。
“仇老生说,他是霜降那日回的。”李凤桥又道,“霜降,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阳为生,阴为杀,履霜而至……他这次回来——”
“我知道。”黑袍壮汉打断道。
“那你——”
“当年田少游拔剑龙吟七千里,既杀寒了许多人的胆,却也撩拨了一些人的心。”黑袍壮汉耸了耸肩,风轻云淡地说道。
李凤桥脸色微微一变。
“既然那小子已决意如他爹当年一般锋芒毕露,我又岂能再次错过?”说话间,黑袍壮汉原本熠熠生辉的目光忽然一黯,线条如刀削斧凿般硬朗坚毅的脸上也浮起浓浓萧索,待极目远眺片刻,又抬手摸了摸略显斑白的鬓角,他才深吸口气,露出抹令人心酸的哀笑。
“毕竟,我也老了啊。”
李凤桥闻言浑身一颤,转脸看向对方鬓角,心中竟涌起无限感伤,纵有千言万语也再难开口,只化作一声沉沉叹息。
只因这黑袍壮汉名叫岳知峰。
“武道崑岳,唯我知峰”的岳知峰!
李凤桥的年纪是比对方足足大了一轮有余不假,可他深知令自己皓首白眉的只是岁月,令对方鬓角染霜的却是寂寞。
自从白衣剑圣段白衣藏锋绝壁之下、问道山野林泉,岳知峰就已是公认的当世武道第一人,再没有人能做他的对手,也再没有人敢做他的对手,于是他只能与寂寞交锋,却始终无法战而胜之。
寂寞催人老,高处不胜寒。
“唯草木之凋零兮,恐美人之迟暮……世人常叹美人迟暮,却不知与美人迟暮相比,英雄白头才是这世间最令人唏嘘扼腕之事……”李凤桥闭起双目,情难自禁地喟叹道。
“想当初,我本一柴门稚童,只因机缘巧合,得见宋星禅于紫气楼前令武林群雄莫不雌伏的气派,这才起了要与之一争高下的豪气。怎料我学艺未成,曾无敌天下十六载的紫气楼主便被武四营诸将乱刀分尸于他的紫气楼前。”岳知峰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恨意和自嘲。
“好在还有个‘望川流而太息,自此一朝顿悟,以剑道窥天道’的段白衣。”岳知峰神色一缓,露出些许笑意,只是这笑意一闪即逝,又化作骇人的狰狞,“可是不等我刀法大成,他竟藏锋归隐!”
“再后来,田少游一怒拔剑龙吟七千里,我却因远在周戎,又与其失之交臂!”岳知峰越说越怒,怒火灼燎间,突然以手作刀向天一挥,澎湃劲气直贯长空,竟将半天浮云都斩为两段!
“我岳某人这一生,错过了宋星禅,错过了段白衣,更错过了田少游!造化弄人,苍天负我!”岳知峰的神色已因愤怒而几近扭曲,“我如今已五十有二,尚使天不假年——”他狠狠咬了咬牙,面颊抽动几下又道,“若毕生所求最终只落得一片镜花水月,我来世上走这一遭又有何意义?”
李凤桥闻言,终是不再言语。
岁寒岭外,寒风卷着灰云在天际不断变幻形状。广袤疏阔的原野上,纵横阡陌如丝,曲折大河如带,黄黑相杂的大地令李凤桥视线所及尽是斑驳萧瑟。
天际昏暗,似有阴云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