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明月照荒丘 率尔成章 4142 字 2021-12-10

听清觉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虽说往事已矣,可李凤桥身为亲历者之一,终不免涌起满心感慨。那些为追杀田少游父子而倒在七千里血路上的高手,其中至少有三成是田知芳所杀!以田知芳作为参照,田知棠如今是何等实力已经可想而知。

“心至,心至!老夫如今是既盼他神具,亦怕他神具啊!”李凤桥喟然叹道。他们那一代的武林高手,只要对田少游有所了解,就无不对他的剑满心畏惧又神往不已。段白衣“令天下白衣”只是夸张修辞,田少游却真的一度令天下名剑都羞于出鞘!即使是追杀田家父子的那段时日,也没有一把名剑敢厚颜在田少游面前稍露锋芒。

剑中九五,君临天下!一剑既出万剑惭!

“前辈何出此言?他若神具,岂非要如他那自堕魔——如他父兄一般为害苍生?”听到李凤桥的话,净嗔满心不悦地嘟囔道。

“呵——”李凤桥摆手笑笑,只有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才能理解他们这种又惧又盼的心态。

“朝闻道,夕死可矣。”清觉看着徒弟淡淡解释了一句,“然,神具不易。”

“只是不易罢了。”净嗔撇了撇嘴角,“又不是不能。”说完,他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师父,神具究竟是何等境界?”

“何等境界?”不等清觉开口,李凤桥已挑眉大笑,随即敛去笑声肃容沉声道,“无方万剑,万剑无方!”

“无方万剑,万剑无方?”净嗔一脸茫然,这八个字听起来大气磅礴,可细细想来又觉玄之又玄,令人无法想象。

“无方万剑,万剑无方。化影流形,俱灭八荒!实乃天杀之剑,代——天——杀——生!”清觉重复道,以他的定力城府,说出这句话时,声音竟也忍不住连连颤抖。

“明泉法师,还请法师实言相告,此番佛门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李凤桥犹豫再三,终是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天时将至祸福难料,我等还是先静观其变,再作计较的好。”

李凤桥闻言,摇头苦笑之余,心下却难免腹诽不已。

再度置身于闹市街中,想想清觉老僧先前那句“佛祖也动明王怒,罗刹亦为十二天”,田知棠不由得哂笑摇头。

明王即不动尊菩萨,又称不动明王,乃是大日如来之教令轮身、释迦牟尼佛之不同示现。作为佛祖三身之一,不动尊菩萨右手智慧剑能断一切烦恼根,左手金刚索可执世间诸邪魔,只是那一脸立眉瞠目的愤怒法相怎么看都有违佛门戒律,似是犯了嗔戒,但依佛门所言,其作忿怒相非为毁灭,而是为喝醒众生教化冥顽不灵者的大慈悲、是使一切妖魔邪祟望而生畏的大威德。而罗刹则是噬人血肉的恶鬼罗刹娑,其性虽邪其行虽恶,若能改邪归正,也有机会成为位列胎藏界及金刚界曼荼罗外西南隅金刚部的护方天,亦即护持佛法的十二天尊之一罗刹天。

老僧此言不可谓不直白,田知棠却嗤之以鼻。他很清楚,老僧这话听似劝诫,实则根本就是威胁,毕竟谁冥顽不灵当受明王怒,谁又迷途知返可为罗刹天,凡此种种,旁人说了不算,全凭佛门一家去解释。

按说佛门底蕴深厚实力强横,除了朝廷与道门,世上再无任何势力能与之等量齐观。同偌大一个佛门相比,他田知棠简直无异于蝼蚁,本不该有无视对方警告的底气。可是蝼蚁虽小,蜇人也疼,自田家破亡之后,他就成了游荡在这天地间的一缕孤魂野鬼,看似形影相吊凄惶可怜,却又何尝不是无牵无挂无所顾忌?无论谁想与他撕破脸皮,都得做好得不偿失的准备。

这笔账很好算,那些说是清心寡欲实则最擅利弊权衡的出家人没道理算不清。

因着今日再无他事,田知棠也不急着返回梧桐院,只沿街信步而行,眼看就要走出东市,却见一架马车缓缓驶来自己跟前,未等停稳,窗帘已被人从里头掀起,却是刚刚才在涤凡居里见过面的李凤桥。

“老夫要走了。”

田知棠闻言,只略微一怔便已恍然,当即眯起双眼,露出抹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真不愧是‘四平八稳’!”他颔首回了一句,言语间满是奚落,然后不无敷衍地朝对方抱了抱拳,“好走,不送。”

“知道你瞧不起老夫这般行事,觉得我李凤桥空有好大名头,却是只遇事便缩头的老乌龟,从不沾染因果。当年如此,今日又如此。”李凤桥并不理会田知棠溢于言表的轻鄙,只是泰然自若地微笑道。

“哪里?圣人都说‘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田知棠谑笑依旧,耸了耸肩将目光从对方脸上挪开,望向周围行人,又用一种更加讽刺的口吻说道,“能够明哲保身从来都是一种本事,大本事,更是人之常情。”

“独醒独清,不若哺糟啜醨;深思高举,不若与世推移。”李凤桥突然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所以渔父是渔父,而屈子是屈子。”田知棠撇嘴嗤道,脸上讥诮之意更甚。

李凤桥表情一滞,老脸渐红,嘴唇嚅嗫再三终是无从反驳,只得轻叹摇头。

“罢罢罢,今日老夫言尽于此,无论听与不听,都望你好生斟酌。走了。”

马车再度起行,在前头街角一拐便朝南面而去,不多时已出了城门,缓缓驶向城外东南的岁寒岭。

岁寒岭位于燎州城东南十里。虽山势不算雄奇俊秀,却因山中生满岁寒三友而引得许多官员士子前来挥毫泼墨借物抒情,经年久月之下,也出了几篇传世佳作,使得此山声名日显,渐渐成了本地一大风景名胜,每日游人络绎不绝,尤以秋冬之际为最。不过游人们大多只在视野疏阔又易于通行的北麓赏玩,林木茂密几如蛮荒的南麓则罕有人迹,倒省却了李凤桥许多麻烦,只上山不久,他便避开了最后一拨游人视线,旋即飞身纵起,如飞鸟般在山林上方穿梭一阵,待远远看见乱石丛生、只孤零零杵着一株歪脖老梅的无名山崖时,日头已经西斜,不时有鸦雀自州城方向乘风飞来,在半空中盘旋一阵又投入林间,虽未免聒噪,总算为这片笼罩在严寒肃杀之下的山林平添几分生气。

梅下崖边立着道雄健背影,一袭玄黑色的缎面圆袍衣襟大敞,被山风吹得上下翻飞。望见这道背影,李凤桥突然有些踌躇,不知自己应不应该继续上前。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李凤桥正自迟疑,那人已转过身来,向他颔首致意。

“暌违数载,一向安好?”

李凤桥见状只得把心一横,迈步去到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