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白日的喧闹渐渐散去,傍晚,天地间又归于平静,此时夕阳半落,湖心波光闪烁,映着湖面上的荷叶,岸边,有鸟儿的‘啾啾’声穿出芦苇间,一切显得那么诗情画意。
永明帝见如此湖光山色,不禁又起了泛舟游湖的兴致。大臣们似乎与皇帝一样,今日总觉还未尽兴,于是皆说好。是以一众人又浩浩荡荡的来到湖东舣舟之处,此处为蕉园,临岸又有太玄亭,临漪亭和水云榭。
依然有不少大臣因年事已高或身体欠佳,放弃了夜游西苑,永明帝自是随他们去。玉熙宫原本嘉靖时就设有大臣的值房,有大臣暂未归去的,便直接宿在值房里。
众人很快登上了船,不久船就驶离岸边,向湖中行去。
湖面上,夕阳的余晖伴着御船北行,臣船在南跟随,这不由得让人想起那首青词《御舟歌》。
御舟北,臣舟南,积翠堆云山似玉,金鳌玉栋水如兰。
臣舟南,御舟北,云龙会合良及时,鱼水君臣永相得。
此情此景,倒是贴切,又显得意味深长。
李琚随了永明帝在御船上,他虽年事高,好在下晌睡了一觉,所以晚间尚有精力游湖。
君臣二人聊兴蛮高,本来永明帝做太子时,李琚便是太子师傅。不过君臣二人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曾经的那位青词宰相徐阶。
“离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苍生,心为之伤……”永明帝轻轻诵道。
旋而李琚接道:“……浮过夏水之头而西行兮,回首不见故都之门墙。怀伊人难诉我心之哀伤兮,路漫漫不知归于何方。借风波送我于江水之间兮,水茫茫天地一流觞。”
“单论辞藻文采,精彩绝伦,若论为官,也卓有建树,但若论人,则不是好人。”
“呵呵,那么老先生认为他是好官吗?”
“臣的心目中,只有海瑞才配得上好官二字。”
“但他骂皇帝,骂百官,又如何是好官?”
“他并非骂皇帝,而是指出‘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臣理解为:士大夫应有自省和担当,不应把弊政的责任全归在帝王身上。世人说海瑞是骂了世宗皇帝,非也,海瑞只是以极高的标准来要求一个皇帝,希望世宗皇帝能成为‘圣君’和‘明主’,这是他一个臣子的理想。”
“而他的《被论自陈不职疏》确实是在‘骂百官’,如他所言,倘若人无奋志,治功不兴,国俗民风,日就颓弊,若是国家百姓都到了这样,为官者难道不该骂?难不成还怪百姓?”
“呵呵,说的好!”永明帝不由赞道。
李琚转念又一想,道:“其实海瑞是把责任半真半假的推到了……阁部,也就是他认为,阁部大臣该承担大部分责任,就像现在的臣一样。”
“哈哈,朕很意外,老先生是这么想的?不过朕觉得老先生一直都做的很好。”
“哎,多谢陛下的信任,臣汗颜呐。但臣也犯过错,要是当初能像海瑞一样,坚定决心去裁省浮费,厘革宿弊,振肃吏治,矫正靡习,今天的吏治也不会如此怠政废事。总是想着不要求之过急,但这种事恰恰就等不得。”
永明帝笑笑,没有接话,对于这番言论,他有些意外,但也透出一股审视的意味。
“天下之事,贵于有其法,而犹在于得人。何谓法?经画而条理之,卓以成绪可考者,法之谓也。何为人?所以经画而条理之,卓以成绩自许者,人之谓也。得其人而不得法,则事必不能行;得其法而不得其人,则法必不能济。人法兼之,而天下之治成。”
永明帝微微讶异:“朕记得这话出自「治黎策」,这篇当年还是先生您教的。”
“呵呵,陛下记性佳,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拉,就这么一晃而过,如今陛下是越发英明神武,而老臣,头发也白了,眼睛也花了,不中用喽。”
“老先生何来这般感慨?海瑞海刚峰七十二岁依然赴南京上任,先生今年也不过七十,怎就如此悲观?”
“老臣不悲观,只是一时感慨而已。不过说起「治黎策」,最近臣再读了一遍,倒是比以前有不一样的体会了。”
“哦,是吗?老先生不妨一说,朕也想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