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就是这位新科进士。”
刘招孙伸手指向袁崇焕。
袁崇焕终于知道眼前这武将身份,他对刘招孙在辽东所为颇为敬佩,听说可以到开原建功立业,这个岭南书生心中顿时升起慷慨豪情:
“皇上,学生愿随宣武将军援辽,立志扫平东虏!”
万历心中的废物,在刘招孙看来,是晚明之际难得的大才。
历史上,这位仁兄在宁远、宁锦击退老奴和和他儿子皇太极,不论这两场战斗成色如何,不得不说,这是辽事以来,明廷对建奴唯二两次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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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虞姬梨花带泪,给刘招孙检查伤口,用沸水煮过的纱巾把伤口重新包扎。
刘招孙擦去美人眼泪,安慰道:
“没什么,刚才在乾清宫和皇上玩躲猫猫,玩的兴起,不小心就这样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刘招孙现在玩的就是猫鼠游戏。
穿越者是老鼠,历史宿命是猫。
穿越者一旦被宿命抓住,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招孙安抚了一会儿,让金虞姬回帐歇息。
他躺在椅子上,拿起张载的《横渠易说》,就着昏暗的烛火,粗读起来。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晚明时期,思想纷杂,儒释道法天主教,思想泛滥,除了白莲闻香那样的邪教,朝廷对大部分学说都采取宽容态度。
读了几句,头晕目眩,不得要领。
这时卫兵在外面喊,说是康大人来了。
“请康监军进来。”
康监军春风得意,快步走进大帐。
这次进京献俘,所见所闻,让刘招孙更为成熟。
现在,他对身边这个不惜自降身份屈尊投靠的文官,也多了几分敬重。
康应乾盯着刘招孙头上白布,惊诧道:
“刘总兵这是怎的了?被锦衣卫打了?”
亲兵端上杯热茶,待康应乾喝了口茶,刘招孙将今日进宫之事简单说了。
康应乾瞠目结舌,当听到刘招孙和万历讨价还价,不由抚掌大笑。
“这火中取栗的手段,实在是高,本官不及,佩服佩服。”
“古人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刘总兵这一怒,得了三十万两银子,还把拖欠的五万两军响要回来了。”
刘招孙连忙摆手。
“康大人见笑,本官何曾发怒,御前所言,都是发自肺腑,有感而发。”
康应乾知道刘招孙又要讲什么大道,他懒得听,便岔开话题。
“有了银子,便可在天津买粮,雇福船运回辽东。”
天津港粮价只有辽西的一半。
营口的粮食生意,都被辽镇垄断。现在去找辽镇买粮,肯定被坐地起价。既然和辽镇闹翻,这种资敌的傻事,还是不做为好。
刘招孙点头称是,眼下开原缺粮,有了粮食,土地和人口和才能得到进一步开发,自己的实力才会真正壮大。
康应乾眼睛眯起,手捧茶杯,笑着望向刘招孙。
“刘总兵准备买多少粮食?”
“两万石,顺带再招募一千个纤夫回去。”
刘招孙大手一挥,脱口而出道,有了银钱,感觉自己说话的底气也更足了。
南北运河纤夫数十万计,眼下正值漕运淡季,很多人窝在运河边上没活干,估计是容易招到人的。
康应乾抚须点头道:
“当年戚帅招兵,首选义乌矿工,眼下在北地找不到那么多矿工,这些纤夫能吃苦,做事心齐,不比那矿工差!”
他又问新来的那个南蛮子是谁。
刘招孙将袁崇焕的事情,也给康监军讲述了一遍。
康应乾抿着茶水,阴阴笑道:
“也是这三甲进士走了狗屎运,遇上了刘总兵你。一下子便谋个五品的兵备道,节制一方兵马,他这句“半年平辽”,抵得上人家十年仕途磨练。否则以此人资质,去福建广东做个县令都难啊。”
刘招孙朝康应乾竖起大拇指,称赞康监军眼力不凡。
须知,原本历史上,袁崇焕真就去了福建当知县。
如今,万历把半年平辽的圆嘟嘟丢给自己,对大明来说,到底是幸呢还是不幸。
“袁崇焕胆识过人,然生性桀骜,还需打磨打磨,康大人是开原巡按,是他顶头上官,要好好调教。”
康应乾抚须笑道:
“哈哈哈,难得听见一回刘总兵夸人,相比他真有过人之处,本官会留心此人的。”
刘招孙掐指算道:
“眼下,钱、地都有,就差人了。康监军可有什么同窗故友,愿去辽东,助我们一臂之力。”
康应乾放下茶盏,眯缝的眼睛微微睁开,面露为难之色。
有明一代,读书人皆视辽东为化外之地,是比云贵还要荒蛮的所在。
实际上在内地官员眼中,“辽人皆为贼”。
更何况还有建奴威胁,搞不好全家就成了奴酋的高级包衣。
只是仅靠开原那些班底,想要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全新体系,实在是力不从心。
除非刘招孙能像朱元璋那样精力充沛,而且具备变态的执行力,否则早晚会被活活累死。
“老夫尽力而为,不过不能保证,眼下老奴兴兵,寻常士人都不愿去辽东的。”
刘招孙忽然想起前世有人跟他说过,大意是说万历四十七年的殿试出过很多人才,便随口问道:
“义父在世时,希望我能入阁拜相,也不知今年进士都有哪些奇人?”
康应乾呵呵一笑,对刘綎的期待不做评价。
他于万历三十五年做过读卷官,因此对历年科举都颇为关注,今年也不例外,回忆片刻便道:
“一甲三人,状元是庄际昌,晋江人,榜眼是孔贞运,记不清籍贯,探花叫陈子壮,是个广州人,二甲只记得马士英、姜曰广·····”
听见陈子壮这个名字,刘招孙微微有些动容,他对这位同乡颇为了解。
弘光年间,陈子壮任礼部尚书,后被授予东阁大学士,封兵、礼二部尚书,领上方宝剑,总督四省军务。当然,这时候,陈子壮已没什么军队可督。
1646年,明军反攻广州不利,陈子壮率兵扼守高明县城,被清军红衣大炮攻破,陈子壮兵败被擒,佟养甲决定杀一儆百,将其“寸磔于教场”。
这位矢志抗清的英雄,被称为“岭南三忠”之一。
“康监军能否招纳这几位······”
康应乾立即挥手打断,像看怪物一样望向刘招孙:“刘总兵可是在说笑,一甲进士,状元探花榜眼,你让人家去辽东喝西北风?哈哈哈!”
刘招孙对明代官制一无所知,听康应乾这样说,便不再打陈子壮的主意。
“那三甲进士呢?康监军记得有哪些人?除了这个袁崇焕。”
康应乾呵呵一笑。
“三甲两百七十多人,老夫能记得几个?”
刘招孙大失所望。
次日,卢公公带魏忠贤等人,乘坐马车,将银子拉到左安门瓮城。
清点完毕,共三十五万两,刘招孙给卢受和魏忠贤两人各送了两千两。卢受推辞了一番,全都收了,魏忠贤只收了五百两。
当日,又给方从哲和兵部尚书黄嘉善各送三千两。两位大人一番推辞,也都收下了。
方从哲鼓励刘总兵在开原放手干,不必介意浮言。那些咬人的言官更不要去理。
除了这两位,六部其他官员和镇抚司也有打点。
刘招孙头破血流换来的三十五万两银子,还没出京,便少了三万两。
关系拉近后,刘招孙便让镇抚司帮忙,查找他想结识的人。
卢受接过字条,摇了摇头。
南北镇抚司锦衣卫,只是监视京师百官,不会过问普通百姓。
“徐霞客,马士英、孙传庭、汤若望,徐光启,宋应星……”
魏忠贤接过字条,仔细读起来,忽然道:
“孙传庭还在京师,住在陕西会馆。徐霞客是个奇人,变卖了掉一半家产,四处游历,刚去了天津。宋应星咱家也听过,是个落第举人,鄱阳湖闹匪患,京师至江西道路断绝,他和兄长贫困潦倒,住在城隍庙,想必是能找到的。”
刘招孙请求两人,帮他尽快找到这些人。
两人回去便召集锦衣卫四处查询。
康应乾见刘招孙如此上心,便对这些人颇为好奇。
京师这么多达官显贵不去结交,偏偏要找这些无名之辈。
而且还要动用东厂番子,皇帝追究下来又有一场口水仗要打,不知刘总兵脑袋是不是给乾清宫的大理石磕坏了。
“人若志趣不远,心不在焉,虽学不成。”
刘招孙悠悠念了句横渠先生的名言,留下一脸茫然的康应乾,扬长而去。
次日清晨,刘招孙刚刚起来,北镇抚司小旗官沈炼便跑到瓮城,说是找到了宋应星和孙传庭。
刘招孙大喜,连忙带上众人,跟着沈炼赶过去。
南城城隍庙,一个身材清癯的读书人正在进香。
沈炼指着那人对刘招孙说,这便是宋应星,江西来的举人,已经三次会试落第了。
宋应星望着城隍殿正中供奉的开国大将徐达神像,眼前升起袅袅香火,眼熏得他眼睛有些红晕。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翁一瘸一拐,走到宋应星面前,伸出个破碗,宋应星长长叹了口气,从身上摸了一会儿,终于摸出五枚铜钱,犹豫片刻,还是放进了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