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第四条,才真正是双方争论的焦点。
与前面的吵闹不同,当杨钊提到第四条时,校场内一片死寂。
这并非是行头们默认了这一条,相反,他们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一种强烈的不满,甚至有绝不配合的意味在里面。
会费,是行会和商户间产生的费用,凭什么官府也来分一杯羹?
双方都不说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尽管涉及到了钱,是很难把道理讲明白的,但杨钊还是决定讲一讲:“有什么想法,大家就说出来吧,总憋在心里,对我们双方都不好。也请你们放宽心,不管你们讲了什么,我都只当是在商讨问题,绝不会因此对你们任何一人有所忌恨。”
有行头开口了:“杨员外,我们已经向朝廷纳过税了,如今还要从会费里拿一部分出来,上交计量署,这……不大合适吧。我们做生意的,挣点钱也都不容易,还要养家糊口,实在经不起这么连番的上缴啊。”
“你们确实纳过税了,值三十抽一的商贸税嘛,杨某知道。”杨钊说着,回到了台阶上的位置,取过西市署的账簿后返回了校场。
他举着账簿穿行在行头们中间:“我手里拿着的,便是你们去年向西市署纳的税。你们各自缴纳了多少,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需要我一一念出来吗?”
行头们沉默了。
就他们每年纳的那点税,别说是值三十抽一了,便是三百、三千、三万分之一都没有,根本就不能拿出来见人。
比行头们更紧张的是西市署令。朝廷的税收少了,可他个人收入的却一点也不少。
有行头瞧见了市署令的紧张,误解了杨钊的意思,讨好道:“杨员外说的在理,我们下来后一定严加追查,把那些敢隐瞒交易的商户们都揪出来……杨员外,今天都说了这么多了,你也累了,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会儿,换个地方喝杯茶?”
其余行头会意,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杨员外来西市这段时间,太辛苦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孝敬你呢……”
杨钊看着那些谄媚的脸,冷笑道:“杨某刚得了八座柜坊,还在意你们这几个昧心钱?”
那几人碰了壁,不敢再说了。
杨钊又扫了一眼满场的行头们,道:“我知道你们私底下怎么说的我,爱财,贪婪,狡猾……可我不像你们,我至少还知道哪些钱该拿,哪些钱则绝不能伸手。”
“你们自以为精明,克扣下了本该交给朝廷的钱,你们便得利了,是吗?”杨钊的语气越发冷峻,“你们可曾想过一个问题,为何你们商户的地位如此低下?你们的儿孙不得参加科考,不得被举荐,永远不可能穿上公服,甚至还投军的资格都没有……就因为你们不肯老老实实向朝廷纳税。你们确实精明,朝廷也拿你们没办法,只有打压你们的社会地位,让你们付出精明的代价。既然你们对朝廷和国家没有贡献,那么便怨不得朝廷不体谅你们,让你们身份卑贱。”
杨钊的这番话戳中了行头们的痛点。
他们都拥有了不菲的财富,却始终是这个社会的边缘人群,甚至连那些终岁吃不上一顿肉的贫农,都比他们在社会上有话语权。
他们的地位,与那些贱籍的奴婢无异。
他们也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为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从他们成为商人的那一刻,就注定自己身份卑贱,只能窝身在见不得光的黑暗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