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战河阳(1 / 2)

元月十六。

这是个大晴天,阳光照在黄河岸边,厚厚的积雪都显得暖融融的,让人隐隐有了些对春暖花开的憧憬。

刚过完年节,史思明已迫不及待地出兵再次攻打河阳。

世人都说李光弼被他打得左支右绌、龟缩不敢露头,可他心里很清楚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他遂让先锋大将刘龙仙领兵五千攻城,并下了命令,不破城不能退。

刘龙仙身量并不高,尤其是一双腿十分短小。但人不可貌相,他五短身材却骁勇彪悍、武艺高强,膀大腰圆,两条胳膊有他的脑袋那般粗,舞起百斤的大刀毫不费力。

若让这样的人物攀上城头,十几个唐军只怕都不能将他击退。

刘龙仙得了史思明的严苛军令,想了想,认为强攻河阳城并不容易,只有引得城内唐军出来才能一日之内破城。

他转动眼珠,计上心来。

于是,他让五千精兵暂时列阵在两箭之地,独自驱马上前到城下大骂李光弼,污言秽语,滔滔不绝。

骂到痛快了,连城头的积雪都要被震落,李光弼偏是不为所动。

刘龙仙见此情形,干脆把刀收了,把一条短腿翘起驾在马脖上,半倚在鞍上继续大骂。他这副作态,加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若李光弼再畏缩不理,就要士气下跌了。

终于,刘龙仙看到城门被缓缓打开,一员唐将策马而出。

他按捺着立即挥兵冲上前抢城门的冲动,待对方过了吊桥,心里估算着,此时杀上去能不能夺下吊桥、抢开城门。很可能是会被城上的箭雨射成刺猬。

若能挟住对方将领,并等自己的兵马冲上来就更好了。

刘龙仙心中盘算,继续维持着他那懒散的姿态,等对方中计。

却见那唐军将领单人匹马,长矛挂在那,连连向他挥手,不像是前来打仗,倒像是来讲和的,待双方距离十来步,这唐将便开了口。

“贼将认识我吗?”

“你是何人?”

“白孝德。”

刘龙仙正要将脚放下来,目光打量,见白孝德身形瘦弱,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心中轻蔑,问道:“你算甚猪狗,何事?”

突然,白孝德大喝着挺起长矛,跃马向刘龙仙杀来。

同时河阳城擂鼓呐喊、声势震天。五十余骑从城中杀出,径直冲过已放下的吊脚。

刘龙仙大吃一惊,才来得及把短腿放回马镫,来不及抬刀应战,拨马便走,向自己的五千精骑冲去。

骏马迅速提速,狂速,前方五千燕军也冲上来接应,甲光粼粼,如同奔流的河,本该吓退白孝德。

然而,白孝德浑然不惧,猛踢马腹,他虽因瘦而被轻视,可身子也轻,紧追而上,一矛搠进刘龙仙那粗壮的脖子上。

“咴!”

“抢回将军!”

“放箭!”

燕军士卒们纷纷大吼,但来不及了,白孝德已斩下了刘龙仙的首级。

五十余唐军见了声势大壮,随之冲锋,燕军失了主将,不敢鏖战,竟是仓皇败逃。

史思明见这日攻不下河阳城,只好收兵重整士气,继续连日猛攻。

“呜——”

战事不休,很快到了二月初,燕军进攻的号角还是接连不断。

李光弼听着,仿佛能听出史思明的急切心情。

这次燕军分为两路进犯,东北面由史思明亲率大军攻城;还有一支燕军则绕到西面进攻,由周贽为主将。

河阳城小,唐军见叛军声势浩大,不免有了惧意,士气也渐渐低落。

李光弼先是登到东城楼看了,见史思明兵力雄壮,布阵老道,眼中浮起了一丝忧虑之色。

之后,他转到西城楼,发现周贽虽是大燕的宰相,深得史思明的信任,可排兵布阵的能力却是一般。

李光弼放下千里镜,主意已定,当即招过诸将商议。

“我欲趁周贽阵列未整,遣将出城破之,何人敢往?!”

诸将都觉得不妥,纷纷劝阻。

“大帅,叛军两面攻城,我军兵力不足,马匹更少,如何能出城迎击?”

“史思明迫切与我等野战,大帅如此,岂非遂了他的意?”

李光弼道:“正因贼兵迫切野战,定料不到我军敢野战。”

为激励士气,他一指城外,道:“周贽兵虽多,嚣而不整,不足畏也。中午之前,必可破之!”

他放下了豪言,诸将没有不信服的道理,于是纷纷肃然。

李光弼遂让白孝德领兵守城东,拒史思明,他则亲自在城北督战。

他把千里镜交给诸将观察周贽的阵型,问道:“谁看出来了?贼阵何处最坚?”

大将郝廷玉应声而出,指向远处贼军阵列中的一杆将旗,答道:“贼将徐璜玉之阵最坚!”

“你可破之?”李光弼问道。

“与末将五百骑兵,必为大帅破之!”郝廷玉大声应道。

“三百。”李光弼兵马不足,直接就授了军令,“领军令状吧。”

郝廷玉略略犹豫了一下。

因李光弼治军素来极为严苛,一旦领了军令状却不能破敌,军法无情是能要了他的命的。

偏是他要五百骑,只给三百骑,这仗真是不好打。

咬咬牙,郝廷玉上前领了军令,顿时觉得压力巨大,头皮发麻,热血上涌,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李光弼又看向其余将领,问道:“贼阵何处次坚?”

“李秦授之阵次坚。”一个名叫论惟贞的将领出列答道。

论惟贞明知道回答了就会被点将出战,他正是愿意立这份战功,直接请命道:“大帅也与末将三百骑,愿为大帅破敌!”

“既是次坚,二百骑足矣,领命吧。”

“喏!”

论惟贞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当即领命。

接连下军令,李光弼环顾诸将,道:“你等望我的旗帜而战,若我挥旗较缓,任你等择利而战;吾急速往地下挥旗三下,则必须万众齐入,冒死杀敌,敢有稍退者,立斩不饶!”

“喏!”

如此分派,还差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李光弼深知,这般严苛地逼迫将领们,一旦战事不利,将领们完不成任务,走投无路,就有投降叛军的可能。

军令严苛,以死相逼,也有坏处。

因此,他拿出一把短刀,展示给了诸将,肃容道:“此战危险,我位列大唐之三公,绝不可死于贼手。万一战事不利,诸君先死于敌手,我自刎于此,绝不让诸君独死!”

郝廷玉、论惟贞等人目光看去,见到的是李光弼那双深沉而真挚的眼睛,不由深受触动。

“大帅放心,我等必以死报国!”

战鼓振天,河阳西城城门大开,唐军上千骑纷纷出战,直冲周贽的大营。

周贽还在布阵,猝不及防,连忙派快马去禀报史思明。

“快,告知陛下,唐军西城大开,有夺下城门的机会!”

如此一来,等史思明点将点兵,派人杀过来,中午之前也许就能到。

周贽于是激励士气,道:“陛下大军很快就到,中午之前,必可夺城!”

“杀啊!”

双方对阵厮杀。

日头一点点地西移,渐渐摆到了天空的正中。

战场上遍地是血,士卒们的影子快到了最短的时候。

河阳城头上,李光弼深深皱起了眉。

他既对将士们说过中午前破敌,不愿失约,也知史思明快要到了,正打算挥动大旗,下达总攻的号令,千里镜内却看到了一个不利的画面。

郝廷玉鏖战良久,已泄了气,纵马后退。

李光弼大怒,喝道:“取郝廷玉首级来!”

郝廷玉是他的爱将,追随他多年,鞍前马后,此时竟是说杀就杀。而在他左右的军法官也素来知他治军严苛,也不多问,提着刀就要执行军法。

军法官奔到战场上,郝廷玉远远见了,当即面露骇色。不等对方近前,赶紧喊道:“我的马匹中箭了,绝不是要退!”

说罢,郝廷玉换了战马,再次杀向叛军。

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李光弼这般逼迫,他也有委屈,也觉得扛不住。说心里话,脑海里也有过一闪而过的念头,要不降了叛军算了。

可大帅愿以死明志,同生共死,为大唐一战又如何?!

另一边,论惟贞的马匹力尽,才稍稍退后一点,竟也见军法官提刀奔来。也是心中一凛,重新驱马上前决战。

一时之间,李光弼之军法官四出,却无一员唐将敢犯军法。

突然,鼓声更响,众将回头望去,城头上的大旗急速向地上挥了三下。

“杀敌报国!”

“杀敌报国!”

诸将顿时大呼着率军齐进,呼声惊天动地。

“杀!”

郝廷玉真的是被逼到极限了,双眼布满了血丝,浑然忘了一切,只知道杀敌、杀敌。

他抬起陌刀,狠狠劈下,竟是将一名贼将劈成了两瓣,血涌如注,异常骇人。

若非李光弼相逼,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这般凶猛。

很快,燕军大将徐璜玉的大旗倒下。

不多时,燕将李秦授的旗帜也倒下了。

周贽这边本就没排好阵,只是在苦苦支撑,眼看史思明竟还未率军来援,诸兵士心态大崩,终于大溃。

史思明还在猛攻城东,并派史朝义率军支援周贽、夺取河阳西门。

此前,史朝义与周贽因一首《大枣诗》,不得不和好,这次也不敢怠慢,得到军令的第一时间就引兵去救周贽。

可他好不容易调整好行军阵形,从城东北绕到城西,迎面遇到的却是周贽的溃兵。

“废物!”

史朝义脱口而出,却也不得不退走。

可溃兵已经涌过来了,冲散了他的队列。

是役,唐军斩首七千余级,生擒千余人,获马两千匹,军资、武器无数。

此战之后,李光弼终于可以稍微缓一口气。可史思明不是轻易气馁之人,整顿败军,依旧虎视眈眈。

李光弼把捷报传于洛阳的同时,十分注意地提醒朝廷,虽有小胜,可目前还需要固守不出,继续拖着史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