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临到夜幕苍苍，这场宴会终是落下了帷幕。

只是秦琼和程咬金等老将临走之时，眼神里分明带着警告与审视，他们似乎很想留下来，却被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拖走了。

满大殿的人似乎都有些不太正常，就连与方言不大对付的张亮也锁起了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虞世南、李纲等老家伙们倒是很开怀，畅怀着商量着又要去哪里喝上几杯。

魏征对方言倒是有了几分好脸色，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酩酊大醉的李渊在宫人的搀扶下，似乎故意从方言身侧经过，递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令方言毛骨悚然，李承乾与李泰、李恪三兄弟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李二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去，临行前，招呼了金石过来召唤方言。

金石的脸色有些忧愁，低声叹道：“侯爷，您何必呢？”

方言眨了眨眼，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过来，事情大条了。

《江雪》为柳宗元所作，他当时参加了王叔文集团发动的永贞革新运动，内抑宦官、外制藩镇，但很快就宣告失败，后果便是他被贬谪到永州，于某年冬日天降大雪之时，写下了这首以诗咏志、暗讽朝政的千古佳作……

问题是暗讽朝政啊……

果然，当踏进御书房的时候，便看见李二正对着书案挥毫泼墨，面无表情，气势却冷冽磅礴，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临摹的正是方言所吟的《江雪》。

“来了？”

“是。”

“来，看看朕这幅字怎么样。”

方言不敢近前，生恐这厮不按套路出牌，再用砚台砸向他的脑袋，那就不好了。伸长脖子远远看了几眼，方言决定说些好话。

““取其发丝笔迹谓之白，其势若飞举者谓之飞，陛下的这一手飞白，韵律和节奏完美结合，比之蔡邕有过之而无不及！”

“哼！”

李二抬起头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嘴角泛起渗人的狞笑，冷冷地道：“配你的《江雪》，又如何？”

方言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在李二欲吃人的目光中笑道：“诗作本是小事，当不得过度解读。陛下可曾听闻靖节先生的《归园田居》？”

李二一副看傻子的目光，他本就是文武双全的，哪里没有听过？

“在诗中，有这样一段。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这段诗的释义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指的是靖节先生经常担心霜雪来临，使桑麻如同草莽一样凋零。但后来之人解读为，靖节先生把霜雪比作战乱，将桑麻比作百姓，担忧战乱会使百姓流离失所，歌颂了靖节先生忧国忧民的伟大情操……可事实上当真如此么？说不得，靖节先生只不过是在担忧桑麻会受风霜侵袭而已。”

“你是说，你没有在暗讽朝政？”

“当然，臣何苦为之呢？臣蒙陛下和娘娘信任，从一介布衣获封侯爵，显贵至极，就连妻妾都晋封诰命，这一切都是陛下赐予的荣耀。臣惟愿大唐千秋万载，陛下和娘娘长长久久，哪里会有那么些歪心思？还望陛下明察才是。”

李二不言不语，却是缓缓地坐了回去，高大的身躯隐藏在椅子里，烛光昏暗，看不清神色，但方言依旧不敢有任何放松——早知道如此，特娘的鬼才会剽窃这首诗。

以至于这首诗竟然越过了关中，向遥远的边关传颂，为后来之事埋下了深厚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