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议南巡(1 / 2)

京师城外的官道上,密密麻麻排布着各式各样的茶棚,卖着各种各样的好茶劣茶。

这里原本只有几个给入京的客商、苦力解渴的茶铺,但隆庆年间,如今的内阁首辅张阁老和钦差总理南洋事务大臣高大人在这的一间铺子用了茶,随手扔下几锭银子,让那开了一辈子茶铺的老板突然成了一方富户。

之后,到这儿开铺设棚的茶商就越来越多,如今这片地区都成了京师最著名的茶市之一。

于慎行和王锡爵在一间茶铺里饮着一壶送别茶,押送他们的刑部衙役收了王锡爵的银子,远远包了张桌子饮茶,等着这两个“案犯”的最后一别。

他们是在城门口碰上的,两个被贬往边地海外的罪臣同病相怜,官吏们躲他们还来不及,连个送别的人都没有,干脆凑一起喝一壶粗茶,权当告别了。

京师依旧是鞭炮声不断,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茶铺里充当跑堂的半大孩子遇着客人都兴高采烈的问上一句他们听没听说传国玉玺归国之事,遇到没听说此事的,便口若悬河的解释起来,吹嘘自己那日在午门外的“亲眼见闻”。

整个茶铺里都是兴奋不已的百姓,但于慎行却一点没受感染,一直闷闷不乐。

于慎行不是赵南星那一类的投机者,他是真真正正为国为民的忠正之士,所以当年所有人都对刘台避之不及,只有他敢出京相送,所以礼部右侍郎这般尊贵的位子,他说辞就给辞了。

他领头反对夺情,不是为自己的声望或官位,而是从心底里觉得天子和张居正是错的,天子悖逆纲常、首辅专权跋扈,这天下又如何会好呢?

但天子在朝会上的那番话却深深的触动了他,天下还有那么多百姓受苦受难,他却纠缠于君臣私德,视万民而不见,这难道是忠义良臣的行为吗?

百姓视其为父母、天子视其为栋梁,但他却一时激愤便弃官而去,若人人如此,这大明岂不是乱了套?

是自己错了啊!只可惜醒悟得太晚了!

于慎行长叹一声,一旁饶有兴致听着跑堂吹牛的王锡爵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哈哈一笑:“满城喜色,可远何故如此烦忧?”

于慎行苦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一点不在意的王锡爵,问道:“元驭,你我被贬罪臣,烦忧才是正常的,为何你一点不见烦恼呢?”

王锡爵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你我一个领头抗旨,一个率众冲击首辅宅邸,天子没像处置邹元标那般要我等性命,也没像处置赵南星等人那般,流放海外不算,还要朝中百官、各地督抚官吏写八千字字感想上交,连名声都要搞得臭不可闻,天子宽宥至此,还有何所求?既无所求,又有何可忧?”

于慎行苦笑着点点头,邹元标掉了脑袋,赵南星等人更惨,三族流放海外永世不得归国不说,天子在朝会上那番教训自然不是说了就完事了,下旨让京中官吏、各地督抚官员统统写八千字感想上交。

满天下多的是混日子的昏官庸官,连百姓都没接触过能写出什么东西来?还不是只能逮着赵南星等人举例痛骂,求个蒙混过关?

赵南星他们这段时间这么活跃、四处上蹿下跳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搏个士林名声、养望好给自己和子孙混个前程?

结果如今全族永世不得归国,前程是自然没有了,还得遭百官痛骂,天子那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又有真命之主的光环加持,天下谁敢反驳?日后人人想起他们,都只会把他们当“空口浮夸、钻营投机、不恤万民”的反面教材,是彻底遗臭万年了。

相比赵南星等人,他们两个只是贬官真算得上皇恩浩荡了。

王锡爵见于慎行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眼珠子转了转,抿了口茶:“可远,我知道你在烦忧些什么,但我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如今醒悟并不晚,天子贬我等去河套吕宋,既是给我等教训,也是给我等机会。”

于慎行一愣,赶忙问道:“此话怎讲?”

王锡爵微微一笑,说道:“可远,你细细想想,天子在朝会之上明明白白说了,天子只要为朝廷、为万民做事的人,这普天之下,哪里的事最多?”

王锡爵遥遥指了指南方,又指了指北方:“南洋!河套!”

“吕宋设府设县、到处缺人,高大人要官要人的奏疏隔几天就来一封,都堆成小山了,可远,你贵为礼部右侍郎,去了吕宋少说也得独领一府,吕宋一切草创,律法规矩要立、民丁田地要察、土民移民矛盾要解决,文教、募丁募兵、规划产业,多少事要你去做?”

“河套也一样,河套不可能一直大军屯驻,迟早要设省的,到时划分地界、安置移民、抵御鞑子、设置卫所、筑城开垦,多少事等着我去干?”

王锡爵微微一笑,指了指天空:“这么多事,哪样不能立功?能立功,天子自然会关注我等,天下百官百姓自然也会视我等为良臣贤臣,我等功绩显著、朝廷栋梁,难道还能被这罪臣的身份缠一辈子吗?”

于慎行双眼一亮,顿时反应过来:“如此说来,天子是明贬实保,给了我们一个复起、甚至更进一步的机会!”

“天子乃英主明君,不会弃忠臣良臣而不用的,张阁老独断专行、高大人口无遮拦、海巡抚目无君上,天子可曾抓着他们的罪责不放?还不是笃信不疑?”王锡爵微微一笑,端起茶碗啜饮起来:“所以啊,可远,只要你我做出一番功业,反对夺情这么点小事,天子根本不会在意的。”新笔趣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