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行细细一想,越发觉得王锡爵说得有道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元驭,不瞒你说,这几日我时时忧虑自己有心报国,却再也无处施展,今日与你一番谈话,解了我的心结,恨不得现在就飞去吕宋为国效力!”
许慎行端起茶碗,哈哈一笑:“今日事起仓促,只能以茶待酒,他日有缘京师重逢,我必在钓鱼楼置办一桌宴席,以谢元驭今日开导之情!”
“罢了,谁不知道你许可远是个清官、穷官?钓鱼楼一掷千金,太过铺张!”王锡爵哈哈笑着摆了摆手,也捧起茶碗:“京师重逢之时,如今日这般街边小铺、一壶粗茶便极好了!”
一口饮尽碗中残茶,也到了上路的时候,两人一南一北,在街上行过礼,便分道扬镳。
看着于慎行背影渐远,王锡爵回头看了看热闹非凡的京师,微微叹了口气:“天子造出如此大的声势,又怎么可能只为了处置我们这几个罪臣?只可惜我等远在海外边关,不能亲身参与天子掀起的这波风潮,可惜啊!可惜.......”
“陛下造出如此大的声势,不单单是为了臣的夺情吧?”张居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作为夜宵的椰奶水果捞一点没动:“臣擅自揣测,陛下应当不会在京师呆多久吧?”
朱翊钧捞起一块芒果塞进嘴里,点了点头:“张师傅猜得不错,传国玉玺归国,天命真主临朝,这么好的噱头,单单用在夺情之上太过浪费了。”
一旁的王崇古皱了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不知陛下准备巡幸何处,臣等也好早做准备。”
朱翊钧把空碗搁在御桌上,接过王安送来的绸布擦了擦嘴,却没有直接回答:“张师傅、王阁老,你们都是当世人杰,又是朕的爱卿,如今这文渊阁里又没别人,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朕准备巡幸何处,以尔等之智,难道猜不到?”
张居正和王崇古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出了答案:“陛下欲巡幸南方诸省?”
“正是!”朱翊钧微笑着点点头:“此次夺情风波里,于慎行等人不说,跳得欢的几个,除了赵南星是北直隶人,赵用贤、吴中行是南直隶人、艾穆是湖广人、沈思孝是浙江人、邹元标是江西人、江东之、沈懋学是安徽人......”
朱翊钧冷冷一笑:“大多都是南方诸省的人,真真巧得很啊!”
王崇古皱了皱眉,奏道:“陛下,南方自来文风昌盛,京官南人不少,朝中百官又重乡党,赵南星等人串联一气,自然是南人居多。”
张居正却摇了摇头,说道:“学甫想得简单了,赵南星等人官微言轻,如何能串联如此多人、弄得京师满城风雨?背后必然有人在出谋划策。”
“张师傅说得没错!”朱翊钧点点头,将一份奏疏翻了出来:“刘守有的奏疏,邹元标经过刑讯,赵南星等人也交代清楚了,他们背后有个‘先生’在指使,只可惜那先生每次都是派家丁与他们单线联系,他们也不清楚此人是谁。”
王安将刘守有的奏疏捧给张居正和王崇古,朱翊钧继续说道:“张师傅,你之前有句话朕深表赞同,朝廷令旨能传于海外吕宋,却进不得大明的南方诸省,特别是江南,都被京中的官吏称作‘鬼国’了,如今又冒出一个什么‘先生’遥控朝政,哼,这么放任下去,不知这南方诸省,还是不是我大明的地界了!”
张居正皱眉看完奏疏,将奏疏递给王崇古,说道:“当年白莲教之乱,便是臣等大意轻敌之故,如今南方诸省暗流涌动,若放任不管,他日必酿祸端,陛下南巡去清理一番,臣自然是支持的。”
“但陛下也该知道,当年武宗南巡,朝中百官齐声反对,南方诸省更是民怨沸腾,陛下若处置不当,恐怕为人所趁掀起风波,反坏了陛下大计。”
朱翊钧点点头:“张师傅谋国忠言,朕亦有此虑,故而早早做了一些准备。”
“武宗南巡闹出那般大的风波,一则威望不足,二则无理无据,三则驭下不严,威望不足,则百官齐声反对,武宗便束手无措,杖责上百官吏,反倒成全了他们的名望,自己落下个昏暴的骂名。”
“自英宗北狩以后,天子深居宫内几乎成了祖宗之法,武宗无太祖、成祖那般威势,如何与祖宗之法对抗?只能找个借口南巡,可武宗找了个什么借口?一场早被故新建伯剿灭的叛乱,如何能服众?”
“武宗南巡,自家享受的心思居多,带了那般庞大的队伍,又驭下不严,太监近臣扰民甚重,所到之处百姓民怨沸腾,有心之人借机上下其手,民心不在,武宗自然是越做越错,风波越闹越大!”
朱翊钧微微一笑,敲了敲桌面:“但今时不同往日,朕如今是真命之主,威势直追太祖,哪怕百官齐声反对,朕强要南巡,也有这个威望能做到。”
“朕此次带的人不会多,除了天津新军,宫人就带着王安等人便行了,随扈的官员请两位阁老好好挑挑,朕是去办事的,一切从简。”
“至于理由.....”朱翊钧微微一笑:“朕从归化城可不仅仅带回了一块石头,还找了一个上好的理由,绝对无人能反驳!”
王崇古眉头一皱,问道:“陛下,臣斗胆请问,陛下找个了什么理由?”
朱翊钧哈哈一笑,回道:“就像当年朕去边关那般,使得是瞒天过海的计,朕会先去山东,王阁老说南方诸省文风昌盛,孔家天下文宗,与南方士人官绅多有交往,想来会有不少东西能让朕不得不去江南走一趟。”
张居正和王崇古两人都是脸色一变,张居正急急劝道:“陛下,孔家传承千年、超然于世,又是太祖亲点的世袭衍圣公,天下读书人人人视为文宗正朔,若无故对他们下手,天下士绅必然骚动啊!”
朱翊钧点点头,翻出一张写满了字的布帛,让王安递给张居正和王崇古:“朕如何不知?两位阁老安心,朕做了万全准备,定让这天下的读书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