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四月暮春。
广州港早在唐宋时期便是通海远洋的重要港口,到了明代更成了华南第一大港。???.biQuPai.coM
如今高拱要攻略南洋,想方设法的扶持拉拢海商、华侨和壕境的葡萄牙人以为助力,广州几乎等同开埠,又没了海盗威胁,广州港也就愈发繁荣起来,每日舟船不断、商贾不绝。
今日也是如此,港口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柳尚期左钻右挤,好不容易才到了码头附近,回头一看,那个跟着自己一起来的好友竟然没跟在身后。
“这书呆子!”柳尚期大急,只得又往回钻,一眼就瞧见那好友正在一个书摊前左翻右捡着,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徐子文!你瞎跑什么?”柳尚期拖着他就走:“咱们是来接人的,哪还有闲工夫看书?”
徐子文,名光启,松江府上海人氏,今年不过14岁。
高拱在广东开府建幕,大量招募官吏士子充任幕僚赞画,徐光启的父亲有举人功名在身,嘉靖年间又参与过抗倭,懂些兵事,加上家道中落生活窘迫,于是带着全家从上海千里迢迢跑到广州,在高拱手底下当了个赞画师爷混饭吃。
“疼疼疼,松手!”徐光启痛得哇哇叫:“柳慎之,柳尚期!那日就不该拿那番僧的书来与你看,让你如今日日欺辱我!”
“得了吧,你不拿给我,那番文你看得懂?”柳尚期翻了个白眼,松了手又一把抓住徐光启手臂:“你爹一心让你考个功名,若是知道你在读这些‘奇技淫巧’的杂书,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若是没有我,你到哪去找人给你找通译?”
两人吵吵嚷嚷挤到码头,正见一群护卫家丁打起新建伯家的回避牌子,正驱赶着人群为中间一顶轿子清出一条路来。
柳尚期大喜,抓着徐光启就往上冲,被护卫拦下,当即对着轿子大喊:“伯英!叔夜!我在此!我在此!”
轿子里钻出两个脑袋,正是沈南言和王承勋二人。
两人见了柳尚期顿时大喜,赶忙从轿子里钻了出来,迎上前来:“慎之,许久未见,你怎么黑成这般模样?”
柳尚期看了看自己黑如碳一般的皮肤,不好意思摸摸头:“海边日头大,我又常在田地里,自然是晒得通体全黑了。”
解释完,便将一旁的徐光启介绍给了两位同学。
“赵家伯伯还在福建,说是要看一看月港,我两个便先过来了......”沈南言眼睛左扫右扫,说道:“咱两个路上还在猜你会搞多大的排场来迎接咱们呢!怎么就你两个?”
“排场无所谓,他一个官身都没有的家伙,排场还能大到哪去?”王承勋哈哈一笑,拍了拍肚皮:“好好置办一桌接风宴便是,船上吐了几回,肚子都空了。”
“那是自然,我这回是精心准备,绝对是你等从未用过的佳肴!”柳尚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子文,劳你带路,叔夜,让咱也坐坐你新建伯家的轿子!”
伯爵家的大轿自然是豪奢的,空间宽敞、内饰舒适,轿中还有个小小的茶房,王承勋亲自给两位同学煮了壶狮峰龙井,几个人一边饮茶,一边谈天说地。
“这么说来,周老大真要去大同了?”柳尚期皱了皱眉头,啜了一口茶:“朝中的大人们会肯?”
“哪里会肯?都闹翻天了!”王承勋哈哈一笑:“文勉来信说,京营里的将官听闻周老大要巡幸边关,差点哗变,整个三月英国公和惠安伯都住在京营里,连家都没回,还是周老大下了谕旨,说不会调动京营,才解了他们的围。”
“张阁老那边也一样......”沈南言也是哈哈一笑:“嗣哲也来信说,京里的官把纱帽胡同堵得严严实实,他连家都回不去,有些官知道他在国子监读书,还跑到国子监吵闹,被申大人差护卫轰了出去。”
“还有还有,各地劝谏的奏疏也是络绎不绝!”王承勋眉飞色舞,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河南的海青天写了个奏疏,把周老大和张阁老骂的哟,一贯好脾气的太后都怒了,下懿旨要拿他下狱,还是周老大给拦了下来。”
王承勋啜了口茶,又微微一笑:“这几日邸报也该到广东了,你也去拜读一下,海青天言辞还是那么犀利,看得人冷汗直冒。”
柳尚期撇了撇嘴,问道:“既然如此,周老大如何还能成行?”
“宫里默认了,朝中又有张阁老支持,勋贵里头英国公、惠安伯两个握着军权都站在周老大这边,如何不能成行?”沈南言摘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咱们从天津南下的时候,天津新军正挑选士卒整军入京呢,虎头他们都准备随驾北巡,据说秋季就要出发了。”
柳尚期点点头,嗤笑一声:“这京中真是热闹,哪像咱在这面朝黄土背朝天,无聊的紧。”
“说起来,这南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沈南言为柳尚期和王承勋斟满茶:“滕公公写信给我爹,让我爹差些商业人才准备到南洋建一家专管海贸的商行,这吕宋是拿下了?”
柳尚期摇摇头:“之前林凤求援,高大人派广东把总邓子龙和东厂的番子打着剿倭的名义去吕宋查探,那些番人还以为邓把总是他们的盟友,准其在吕宋招募土民成军、协助攻打林凤,邓把总把番人军力布置、堡寨地形都看了个遍,前几日才让番子扮作海商偷偷带了回来,俞总兵已经在白鸽港集结船队新军,准备突袭吕宋了。”
柳尚期哈哈一笑,拍了拍两位同学的肩膀:“你两个也知道,万历二年俞总兵光复台湾,台湾设府空出来多少官位?我那考了十几年进士都没考过的老爹都混了个知县当着,这吕宋数倍于台湾,你们家里要有求官的,统统送到那去!”
三人都是放声大笑,正说话间,却听到外面领路的徐光启嚷嚷了起来:“到了!到了!哎呦,这马怎么一点不听话?”
轿子稳稳落地,三人钻出轿子,却见众人不知不觉出了城来到一片山边田地旁,山脚下立着一个草棚子,几个农户正七手八脚的挂着防风的纱布。
王承勋脸立马就垮了,推了推柳尚期:“好你个灌园柳,我等远道而来,不说大鱼大肉、龙肝凤髓了,好歹找家像样的酒楼大吃一顿不是?怎的带我等到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