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徐鸿儒喊出那番话的时候,朱翊钧就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派人飞马赶去京师查探消息。
哪想到派去的锦衣卫刚走几天,便收到了京师快马送来的消息,顿时惊得跳脚。
朱翊钧知道白莲教千方百计把他诱骗到草原上,还鼓动辛爱黄台吉重演也先旧事,绝对是要在关内搞事情,但他一直以为白莲教最多也就是在直隶、山东等地掀起反乱,哪想到这些宗教疯子竟然疯批到这种程度!
京师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块死地!哪怕真让他们把宫里的太后太妃和朝野的百官都干死、占了京师又有何用?都不用各地卫军勤王,天津新军就能把他们统统剿杀在城中。
除了发泄和破坏,在京师起事有何意义?暴露了一直苦心经营的力量不说,必然会被震怒的大明追杀到底啊!
所以无论朱翊钧还是张居正、刘守有,虽然都察觉了不少蛛丝马迹,却不约而同的忽略了。
于是便酿成了这血色一夜。
李芳、英国公、惠安伯、张宏,还有那十数万官卒百姓.......多少人就因为他的一时疏忽遭受伤害?
还有张鲸,自己一直因为另一个时空的历史对他有偏见,却没想到他如此忠义,自己辜负了他,又辜负了多少人?
朱翊钧有些气急败坏,自己就不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这些宗教疯子的意图!
王崇古见朱翊钧暴怒的模样,担心他怒火攻心,硬着头皮上前劝道:“陛下,事已至此,陛下若不放心,可先回京师,张家口事由臣代劳便是。”
“不必,张师傅稳得住局势!”朱翊钧摆了摆手,咬牙切齿的说道:“张家口朕得亲自走一趟,之后的事才好安排。”
一把将那文书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朱翊钧冲王安招了招手:“那徐鸿儒留着没用了,就在这草原上活剐了他,用他的血肉祭奠东胜卫城牺牲的将士和京师蒙难的官卒百姓!”
短短几日,徐鸿儒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朱翊钧知道他藏着事,那日便把他交给锦衣卫处置,但这货嘴硬的很,锦衣卫十八般武艺上阵,他就是一句话不说。
草原之上临时搭了一个木制刑台,徐鸿儒被绑在粗木桩上,一名刀法犀利的锦衣卫充任刽子手,准备给他活人切片。
王崇古亲自上台念了悼文,锦衣卫喝过壮胆酒,操起小刀忙活起来。
一刀下去,徐鸿儒闷哼一声,仿佛刚从大梦中醒来,接下来几刀也只是闷哼,到第十刀的时候,徐鸿儒终于惨叫出声。
惨叫完了却不示弱,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观刑的朱翊钧,张嘴大喊道:“朱家崽子!你以为你赢了?哈哈哈,你们赢不了!你们永远都赢不了!”
每挨一刀,徐鸿儒便高声喊叫起来:“啊!十三岁,我父母逃荒饿死,家里七八口人,就剩下我一人!”
“呃啊!为了活命,我把小妹尸身送去给灾民做人肉汤,我也分了一碗,才活了下来!”
“啊!朝廷救灾的官员在哪?他们勾结粮商高价卖粮,还把我们去讨粮的灾民污成乱民,驱动卫所兵卒,打死了多少人啊!”
“呃!若不是白莲教的师兄救了我,我早早饿死了,入了教,不受官吏欺压、互相帮扶总有口吃的,这天下多少灾民穷人是靠着白莲教才活下命来?”
“啊!朱家崽子,你们一天到晚喊着爱民如子,可你们管过我们吗?你们选的那些官吏管过我们吗?这大明又管过我等的死活吗?”
“啊啊啊!只有白莲教会管我们这些将要饿死的百姓!只有白莲教才是救天下的正途!”
“朱家崽子,你们这些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那些衙署里光鲜亮丽的官宦,才是这天下最大的祸害!祸害!”
“呃啊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你们在,这天下就不会太平!这世上穷困濒死的百姓就会越来越多!”
徐鸿儒忽然癫狂的大笑起来,身上的鲜血喷涌而出:“哈哈哈哈!朱家崽子,不要以为你赢了,这白莲教就是鬼魂,会缠你一辈子!缠你朱家儿孙一辈子!缠你大明一辈子!哈哈哈哈!”
徐鸿儒狂笑一阵,忽然头一垂没了声息,行刑的锦衣卫摸了摸他的脖子,手足无措的示意其已经气绝身亡。
朱翊钧整张脸都变得雪白,身子紧绷、牙齿微微打颤,一旁的王崇古见状,凑上来说道:“陛下,徐鸿儒已死,此处血腥,请陛下回营休息。”
朱翊钧却摇摇头,苦笑一声:“本兵,朕不是被这场面吓到了,朕是被他那番话吓到了。”
王崇古皱了皱眉,微微一叹,劝道:“陛下,白莲教惯以妖言惑众,陛下不必在意。”
朱翊钧又摇了摇头,也是微微一叹:“本兵,朕不以为这是妖言,这厮说的对。”
“国不知有民则民不知有国,朝廷视百姓如无物,百姓自然视朝廷令旨如无物,朝廷驱役百姓如豕犬,百姓自然视朝廷为仇寇!”
“徐鸿儒这厮说得没错,这天下最大的祸害,不在他处,就在朕的骨肉血亲、朕的朝廷栋梁之中,他们烂一点,这天下便烂一片,他们全烂了,这天下便要揭竿而起!”
朱翊钧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双眼霎那又恢复了斗志:“所以这新政一定要彻底推行下去!要彻底洗涤天下、切掉这些顽疾!”
张家口,这个原本用于抵御蒙古入侵的长城关口堡塞,如今却成了一个商贸重镇,口内是连绵不绝的商铺店家,口外是往来不绝的商队。
但如今的张家口却是一片慌乱的景况,两支大军从关内关外飞速逼近,一支打着宣府总兵马芳的旗帜,而另一支则是龙旗招展、天子仪仗。
一个顶头上司,一个当今天子,张家口守将没有一丝犹豫,竟然下令闭门自守!
“嗯?他们把金银都搬出来赏给夷丁和鞑奴了?这么说来,老靳他们几个是要困兽犹斗了?”范明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将手里的书卷扔在书桌上,冷冷一笑:“又有何用?马芳且不说,天子在东胜卫城击溃了五万鞑子,堡内这些臭鱼烂虾如何守得住?”
“咱们做了杀头的买卖,如今天子兴师问罪,他们蹦跶一下有何奇怪的?”一旁一名身材微胖的晋商家主摇了摇头,苦笑道:“老范啊,咱们是被你害苦了。”
范明冷冷扫了他一眼:“老田,当日里我提出这买卖,你们一个个也欢喜的很,如今倒想推个干净,也不问天子答不答应。”
田家家主又是一阵苦笑,叹了一声:“早知道,就如姓黄的那般抛家舍业逃去女直,没准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想多了,这些鞑虏与我等交好,全因我等能给他们带去利益,没了利益,我等在他们眼中便是待宰的肥羊!”范明微微一叹,垂下了头:“自天子在东胜卫城大胜之后,我等便是死路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