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草原不时传来一声恐怖的狼嚎,清冷的月光照在地上已经没有什么光亮,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堆篝火还在发光发热。
徐鸿儒用小刀从木头做的简易烤架上割下一块兔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哈哈一笑,冲一旁修理箭矢的辛爱黄台吉说道:“台吉,来尝尝这烤兔子,烤得恰到好处。”
“传主还有心情吃东西?”辛爱黄台吉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河套诸部惨败,扎布思麦里带去的一万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就千把人逃了出来,如今明国又在到处抓你们的人,传主倒是一点不心急啊?”
“我佛保佑,不过小小劫难,又有何可心急的呢?”徐鸿儒笑得很豪迈:“更何况,此事对台吉可有大利啊!”
辛爱黄台吉来了点兴趣,坐到篝火旁边,问道:“此话怎讲?”
“台吉,难道您真觉得靠河套诸部那些兵马,能攻得破大同、抓得了小皇帝?”徐鸿儒一阵冷笑:“台吉为何要鼓动扎布思麦里弄险突袭大同?不就是因为他必败无疑,会给小皇帝留个鞑虏不过如此的印象吗?”
“如今这情况虽然大大出乎我等预料,但和我等计划有何分别?小皇帝得此大胜,还能按捺得住出兵河套的心思?就算小皇帝能按捺得住,他手底下那些功绩前程都系在军功上的将官能按捺得住?”
“出了塞,明军纵使再强,这塞外之地,又如何比得过您帐下的铁骑?”
“再者说,河套诸部经此大败,精锐青壮损耗殆尽,要自保,只能依附于您,此消彼长之下,台吉可谓胜算在握,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辛爱黄台吉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徐鸿儒说的颇有道理,又问道:“徐传主,话虽如此,可你也知道,塞外打得就是钱粮,这边军缺粮缺饷世人皆知,纵使小皇帝有心出塞,恐怕也会受困于钱粮而不得不呆在长城里头吧?”
“台吉说得不错,这小皇帝聪慧,钱粮不备好,他是绝不会领军出塞的!”徐鸿儒哈哈一笑,眼中凶光一闪:“所以,我等得推他一把!”
大同城的庆功宴开了一两周了,一点都没有消停的意思。
官方的庆功宴早就结束了,但百姓们依然沉浸在大捷的喜悦中,到处张灯结彩、燃放炮竹,还有京师来的戏班在城里摆了戏台,每日不要钱的为大同百姓唱着新改编的《白登山大捷》。
以范明为首的八大晋商的家主,正是此时进的大同城。
但他们来得不巧,朱翊钧前脚刚刚出了城,去了大同城外新建的“军医院”。
如今包括大明在内的全球的军队,都不过是“一次性的军队”,士兵战场伤残往往得不到妥善的医治和看护,只能在伤病之中痛苦死去,哪怕侥幸活得一条命来,也大多落了个残疾,基本与等死无异。
直到19世纪军事后勤学以及现代护理学的开创才逐渐终结了“一次性军队”的历史。
早在筹办军校之时,朱翊钧就曾设想开设过“军医院”,为此专门派了锦衣卫把还在山坳坳里编书的李时珍“绑”来京师,挑了一批伶俐的内侍、军户子弟和他学习医术。
套虏侵边和白登山大捷之后伤兵不少,朱翊钧正好在大同城外盘了一家地主庄子,建起了大明第一座“军医院”,让那些随扈而来的军医好好实践。
如今视察一番,效果还算不错,那地主的庄子已经改造完毕,手术室、病房一应俱全,天井里架起几个大锅熬煮着绷带和药材,伤员伤口都用盐水消毒、用针线缝好绑上绷带,惯于照料人的小内侍们往来奔波、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药材大多是草药、也没有后世的青霉素、麻醉剂什么的,这些伤兵大多还是得靠自身扛过鬼门关,但好歹不会因为缺人照料而枉死了。
朱翊钧还算满意,陪同而来的王崇古则细细记下“军医院”里的每个细节,准备如同之前的白登山之战一样总结经验、具文发与朝廷、推广全军。
充足的老兵是军队总动员的前提,朱翊钧日后想要征服蒙古、争霸世界,这军医院就必须开遍大明。
正和王崇古一起憋着气观察着一名军医用蛆虫治理一名卫所兵的刀伤,方逢时派人过来通禀那八大晋商的家主已经入了城,正在太平王府等候拜见。
早被血腥味熏得想吐的朱翊钧正好找了个理由出了手术室,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抬腿正要往医院外走,忽然眉间一皱,四下看了看。
“既然来得这么巧,朕就不挪地方了......”朱翊钧微微一笑,吩咐道:“让那些晋商到这来吧。”
一旁的王崇古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陛下,臣去做些安排?”
朱翊钧点点头,挥挥手:“去吧,能找的都找来。”
当范明为首的八大晋商家主和方逢时等人赶到时,却见当朝天子正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拿着一根大棒在铁锅里搅动着熬煮的纱布和绷带。
军医院的伤兵似乎倾巢而出,拄着拐杖、坐着木制轮椅围在天井旁,死死的盯着范明等人,满眼都是怒火,盯得几个家主双膝发软、汗如雨下。
但那范明只是冷冷一扫,冷哼一声,竟然没有一丝怯场的意思。
“都来了?”朱翊钧扫了他们一眼,停下手里的活计,指了指范明:“这儿忙得很,闲不下来,几位家主也来试试?”
皇帝都发话了,这些家主哪还有别的话,赶忙接过军医递来的大棒,学着朱翊钧一般搅动起来。
朱翊钧轻轻一笑,放下木棒抹了抹手,走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下喝茶,等到这帮七老八十的晋商一个个腰酸背痛,才忽然问道:“说起来,这些药材绷带什么的,你们卖过给鞑子吗?”
黄家家主浑身一抖,扔下棒子便跪了下来:“陛下,草民自来守法,从未有走私之行啊!”
几名晋商家主也纷纷跪了下来,磕头抵赖。
“朕说过你们走私了吗?”朱翊钧冲着这些不打自招晋商哈哈一笑,又冷声道:“朕让你们停下来了吗?”
几人慌忙捡起大棒,继续在锅里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