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好大的胆子!”朱翊钧拿着手里的奏疏,惊得嘴里都能塞下一个鸡蛋。
高拱在没有朝廷旨意的情况下私下与大海盗林凤会面商谈,虽然在奏疏里写明了这是招抚之策,但朱翊钧可以想象得到,雪花一般的弹章很快就会飞进宫来了。
大明自立国以来,实际上威胁最大的就是南倭北虏,更别说嘉靖年的倭寇之患席卷整个东南,给大明官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高拱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与林凤商谈,完全算得上是通倭,通倭之罪在大明与逆反无异,当年太祖朝的宰相胡惟庸,几条大罪之中就有通倭这一条。
所以朱翊钧不得不叹服于高拱的大胆,他这是不要脸也不要命了啊!
果不其然,当天便有几十名御史上疏指控高拱通倭,到了第二天整个官场都惊动了,弹章堆满了司礼监,民间更是疯传高拱已经在倭寇的帮助下逃去倭国,连封闭在学校里的小同学们都有所耳闻。
朱翊钧当然是不信高拱会通倭的,现在的日本穷的白饭泡茶都算奢侈了,高拱脑子有病才会当汉奸。
所以朱翊钧让李芳将弹章全数留中,内阁关于委派锦衣卫前往广东调查的建议也拒了,根本不理睬这些谣言。
却没想到李芳竟然不遵令,这个心忧国事、刚正不阿的老太监亲自抱着一堆弹章跑来学校找朱翊钧,话里话外都是让朱翊钧多加防备、不可尽信于人。
朱翊钧无奈,只能好好劝慰了一番,答应他委派东厂暗探和锦衣卫去广东调查。
但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刚刚出发没多久,广东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奏报就到了兵部,高拱与殷正茂在澄海县大胜林凤,迫使其退兵台湾。
这下李芳才放心了,乖乖按照朱翊钧的意思将所有弹章留中。
朱翊钧也长出一口气,让宫里发了一道圣旨称赞参战兵将、解释高拱的行为、澄清谣言。
朝野舆论一瞬间就飞速降温,倒不是因为宫里圣旨的缘故,而是因为本来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张居正忽然转变了态度。
朱翊钧让张诚亲自将滕谨的报告和高拱的密奏送到张居正府上,张居正何等人物?当即就看出番薯和海上巨利对大明的好处。
大明为什么要行新政?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国库空虚、百姓养不活了吗?如果海贸巨利在手,国库还会缺钱?如果番薯大量推广种植,多少饥民能得饱食?
故而张居正迅速转变态度,一面派人去接正由东厂番子护送北上的那一家农户,一面派人往福建等海外侨民众多的地方查探,一面又飞快的压制住京师的舆论,虽然还有一些零散的御史上疏,但已经不成气候了。
过了几日高拱推举俞大猷编练新军的奏疏一到,内阁更是拦都没拦,直接签字同意了。
朱翊钧自然也不会阻拦,当即让司礼监批红、陈皇后下旨,大明的海外扩张,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但随之而来又有了个新问题——朱翊钧没钱了!
肥皂产业还在稳定扩张之中,每月分红也是暴利,但大部分的分红被李芳拿走改善宫人生活,自己只是赚个小头,虽说也是一大笔钱,放在往日绝对能让朱翊钧成为一个小富豪了。
但如今又要开军校,又要练新军,这笔钱就实在是满足不了朱翊钧的需求了。
虽说军校和新军按道理来说都有朝廷拨款,但如今国库空虚,满天下都是用钱的地方,张居正也得优先顾着蓟州镇的戚继光,挤出来的汤水绝对达不到朱翊钧的要求,军校和南洋新军都得靠朱翊钧的内库贴补。
好几万人吃喝拉撒,还有水师这么个吞金巨兽,朱翊钧需要大笔大笔的银子,光靠卖点日用品绝对是入不敷出了。
所以朱翊钧一收到高拱的奏疏,便让张鲸把正在他手底下干活的沈南言的老爹找来了。
沈北顾,字之畏,嘉靖年间的秀才,屡试不中,干脆弃笔从商,白手起家做的红红火火,直到被太监盯上遭了无妄之灾。
他是滕谨去往南洋之前给朱翊钧留下的商业人才,张鲸管领御用监之后,知道他儿子和天子是同学,便有意提拔他,将大批皇家产业交给他管理,这段时间以来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连李芳都有所耳闻,准备从张鲸手里要人。
朱翊钧一直留着他在御用监没动,也是为了考察一番,对他人品才能都挺满意,如今正是需要他的时候,当即便把他叫过来“面试”。
沈北顾和他儿子一样,都是外柔内刚、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礼参拜完毕,便立在一旁等朱翊钧问话。
朱翊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挥了挥手里的奏疏:“沈先生,你这份奏疏写的大胆,若不是张鲸压下,未经司礼监直接拿给了朕,恐怕这天下官商都得震动了。”
沈北顾一点都不怯场,拱手道:“陛下,臣自从商以来,眼见太多官吏权贵,不顾朝廷禁令经商开店,此辈依靠特权、垄断暴利产业,又强占民房、强抢店铺,低价雇工、迫工为奴,且其往往上下分润、官官相互,营私舞弊、走私猖獗。”
“朝廷默许官商、垄断产业,本是为填补国库,但官商腐败猖獗,所获银钱交税的越来越少,留下买地出租、放贷害民的却越来越多,且官商获取大批银钱只知享受而不知生产,使天下攀比奢侈成风,反倒阻碍了国朝商业生产的发展。”
朱翊钧微微颔首,沈北顾很有见识,官商发展至今,早就成了一块巨大的毒瘤。
但现在还不是对他们下手的时候,还得先积蓄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