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盐业(2 / 2)

朱翊钧翻开奏疏,又问道:“沈先生,你在奏疏中提过,当今官商垄断获利最重、伤民最深者,乃是盐业,为何?”

沈北顾又一拱手,回道:“陛下,盐乃天下万民每日日用之物,乃天下重利,故而自春秋以来,官府便要盐业专卖,以充国库,我大明自然也不例外。”

“但我大明如今盐业日渐败坏,以臣观之,其弊有三——其一,盐业重利天下垂涎,官绅宗室违令参与其中,官吏盐商互相勾结,以至开中法几乎形同虚设,盐法紊乱,朝廷获利自然越来越少。”

“其二,私盐猖獗,官绅宗室依靠权势护佑盐商贩卖私盐,而盐商则贿赂官吏以做保护,朝廷一份税银收不上来不说,盐商四下贿赂、大坏吏治,且私盐猖獗令人垂涎,又有谁会认真遵守朝廷法度?盐业反倒受了破坏。”

“其三,盐业专卖,朝廷官吏为获重利,一面压榨盐丁,使其困苦不堪,一面又勾连盐商哄抬盐价,在许多地方官盐品质、价格甚至比不上私盐,因此购买官盐的愈少,购买私盐的愈多,私盐愈发猖獗,盐业也就愈发败坏。”

朱翊钧暗暗点头,到了朝代的中后期,什么制度都会乱成一团,盐业自然也不例外,如今大明的盐业就是一团乱麻,而至乱之源便是沈北顾所说的这三点。

盐业是封建时代国家的财政支柱之一,在盐业最发达的乾隆朝,单单两淮盐业便占了全国税赋的12%,乾隆就靠着这每年5000多万两的白银疯狂氪金,成就了他所谓的十全武功。

朱翊钧很惊喜,滕谨给他留了个大大的人才,沈北顾有这般见识,他的下一步计划才好实施。

朱翊钧将奏章放到桌上,问道:“沈先生在奏疏之中只说了问题,却没说如何解决,盐业破败至斯,沈先生可有良法?”

沈北顾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回道:“陛下,这正是臣苦恼之处,臣虽知问题何在,但却不知如何处置,想来想去,也不过是严格盐法、打击私盐,但这治标不治本不说,盐业重利,在其中分润之人不知凡几,若是打击过于严厉,恐怕会引起动乱。”

沈北顾说得没错,莫说那些宗室官绅,单单是那些大盐商,如果逼迫过甚,他们联合起来罢市,买不到盐的百姓兴起民乱,朝廷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人人都知道这盐业是国家的财政支柱,不断有有识之士呼吁整顿盐业,却始终没人敢动手,盐业和土地一样,牵扯面太广了。

但没关系,别人没有办法,朱翊钧却有着几百年的历史可以参考,后世的满清、民国,乃至于共和国,有着太多的成功经验可以让朱翊钧照着抄了。

“无妨,整顿盐业不是一蹴而就的,朕不急......”朱翊钧微微一笑,拿出一份奏疏,说道:“都察院有个新科进士参劾天津三卫贪赃枉法、私相勾连,朕准备给他送份大礼,把天津三卫的主官统统撤了,调锦衣卫和御马监将帅暂时管领天津三卫。”

朱翊钧将奏疏递给沈北顾,继续说道:“你去领个锦衣卫百户的职衔,去天津帮朕管着天津的产业,包括长芦盐场!”

沈北顾浑身一抖,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朱翊钧今日会与他说起盐业之事,这是准备让他以长芦盐场为试点,改革大明盐业啊!

朱翊钧没理会沈北顾激动的表情,继续说道:“朕给锦衣卫和御马监说明,你就相当于天津知府,在天津行商行事皆可自便,不会有人掣肘你。”

“盐业重利天下垂涎,这锦衣卫和御马监的兵马,就是帮你剁了那些官绅宗室伸来的爪子,让你能安心改革盐业。”

朱翊钧顿了顿,决定和沈北顾讲讲自己的计划:“依朕看来,如今盐业乱象,乃是朝廷参与过多、限制过多,官员宗室上下其手的缘故,朕打算将官府从盐业中抽离,择有实力的盐商组建商号,官府只管监管、定价、征税及打击走私,其余生产、运输、销售等皆由商号自由行为。”

“商号由内阁及司礼监直管,商号自负盈亏,皇家和朝廷在其中占股分红,除了皇家、朝廷及指定的盐商股份不得变动买卖之外,天下凡是达到一定条件的便可购买股份,以十年为限,参与盐业之中。”

朱翊钧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仿照后世的国有企业,在大明建立起一个受朝廷掌控的盐业托斯拉。

朝廷从繁杂的盐务中抽身,那些盐运司什么的都可以裁撤掉,大大提高了官商勾结的成本,且盐商可以合法的通过盐业牟利,自然对私盐深恶痛绝,私盐泛滥的情况也会有所收敛。

至于指定股份不得变动买卖的盐商和允许天下商民入股,便是朱翊钧拉拢之策了。

沈北顾浑身微抖,他经商这么多年,哪里看不出来天子这个计划若是实行,这商号的盐商便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了,而天子如今当着他的面透露这个计划,很明显是要让他当第一个商号的老板了。

但沈北顾还有一丝疑虑,问道:“陛下,若要行此法,则朝廷须掌握天下大半食盐,才有底气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官绅宗室和盐商清理出局,可天下食盐大半出自苏淮,臣单靠长芦盐场,如何能与之相抗?”

当然是靠科学技术啦!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嘛!

朱翊钧嘿嘿一笑,掏出两张纸递给沈北顾,沈北顾接过一看,却见两张纸上详细的写着一些制盐产盐的方法。

沈北顾细细看了看,眉间一皱:“晒盐法?此法臣倒是听说过,湖广池盐多行此法,苏淮海盐亦有不少盐场行此法。”

这下朱翊钧倒是有些惊讶了:“嗯?晒盐法已畅行于天下了?”

沈北顾摇摇头,回道:“倒也不是,陛下,此法靠阳光曝晒得盐,若遇阴雨便无法使用,再说盐丁低贱、形同奴隶,盐商官宦驱使盐丁煮盐亦可获取暴利,自然也无需花精力和钱粮改造盐场,故而天下盐场依旧大多以煮盐之法制盐,只有湖广池盐及少数盐场煮晒并用。”

“原来如此!”朱翊钧了然的点点头,说道:“朕听说晒盐法得盐可数倍于煮盐,且品质上佳。你要钱朕给钱,你要人朕给人,长芦盐场可随你改造,大行晒盐之法,为天下之先。”

“臣正有此意,煎煮之法毁草伐木、产量低下、成本昂贵,且盐丁劳苦窘迫、多有逃亡,易煎为晒大势所趋!”沈北顾翻出第二张纸,仔细看了看,疑惑的抬起头来,问道:“井盐?”

朱翊钧微微一笑:“正是井盐!确实如你所说,单靠长芦盐场,便是产量多增数倍,也难以与苏淮盐场抗衡,所以你在长芦盐场,主要是为朕试验新盐政、培育盐业人才、考察可靠的盐商。”

“而真正能助我等掌握这天下大半食盐产出的,就是这新式的井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