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在一阵小规模地震后,天色就阴了下来。
现在已是傍晚,天上下着小雨。
街上的人稀稀寥寥,因为阴着天,橱窗里的灯提前开了。
穿着白裙的女孩靠着边走,经过一家婚纱摄影店的时候,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橱窗里那身华美的白纱长裙。
她没有撑伞,雨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
她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女,这婚纱挺配你的,心动不如行动,咱走一个?师兄自掏腰包帮你整一出盛大的婚礼!”
神出鬼没的家伙站在夏弥身后,语气带着魔鬼般的蛊惑。
橱窗里的光投下了两个并肩的身影。
“师妹你咋还提着个鸟笼?”路明非目光落在女孩的手中,语气忽然变得愕然。
夏弥转过身,将手中的鸟笼塞给路明非,认真道:“你喜欢的话送你了,麻烦别跟着我了,你是要给我送葬吗?”
“怎么会呢,我是来接亲的!”路明非严肃道。
“接亲?”女孩似笑非笑道,“那来的人为什么是你?”
“我跑得快啊,所以先来探探情况。”
“如果我和楚子航之间必须死一个,你会救谁?”
夏弥尖锐的问题一出口,场面瞬间冷凝了下来。
“师妹,没必要吧?”路明非苦笑道。
“可我不是你师妹诶。”那个女孩巧笑嫣然,有如夏花般绚烂,她扬起头高傲道,“我是龙王耶梦加得,我曾坐观你的王座从高天之上倾覆,坠落的火光燃烧了七天七夜之久。那个率领列王埋葬你的人封我为大地与山之王,我是你的敌人!”
针锋相对。
路明非摸了摸鼻子,叹息道:“真是个死犟的女孩,行吧,死犟的女孩就该配死犟的男孩,祝你玩得愉快。”
他提着鸟笼背着女孩挥了挥手,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夏弥面无表情地站在橱窗前,眼底如一汪死水般死寂。
她的目光微微转动,那里是街道的尽头,是落尽了叶子的树丛,还有更高远的天幕,压城的黑云。
她站在橱窗的灯光下,却觉得世界好暗,也许是因为这座世界并不属于她。
……
……
路明非提着鸟笼,口中哼哼着小曲,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乱逛着。
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没给他带来半点困扰。
“哥哥,你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路鸣泽出现在他的身边,好奇地看着他,“你就真的一点不紧张吗?万一你师兄搞砸了,你可能真的需要在那两个人里面选择一个了。”
路明非停下脚步,耸动眉毛道:“怎么会搞砸呢?你可别乌鸦嘴,万一真搞砸了你就负责收尾,就算是喂药,也得给我把这两家伙整到床上去先把饭给煮熟了。”
“就算直接放产假,强扭的瓜真的能甜吗?”路鸣泽无奈摊手,“我们当然可以强行让他们在一起,可也只是在一起,我们无法赋予他们爱情,因为我们自己也不懂什么是爱情。”
“把‘们’字去掉。”路明非纠正了弟弟的错误,“这世上现在没人比我更懂爱情,不是哥吹,哥现在搁日本少说也是个风靡万千的情圣。”
“嚯嚯,请问是理论领域的情圣吗?”路鸣泽笑嘻嘻道,“我看的恋爱漫画可不会比哥哥你少,微博上也是个情感分析达人,如果理论也算的话,那我至少也是情神了。”
他耸了耸肩,一脸我就不拆穿哥哥你压根就没实战经验了。
路明非沉吟一声,决定扬长避短,转移话题道:“今晚夜景不错,来点灯光。”
“好嘞!”路鸣泽十分狗腿地响应,他举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自西而东,长街两侧都亮了起来,街灯、窗口、还有商厦前的霓虹灯,流光溢彩。
长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大概是被路鸣泽用什么花招抹去了,这是一个寂静的城市,没有车来往,灯光在雨水中蒙眬,大片的树叶飘飞,美丽而孤远,就像童话里连火焰都沉睡的城堡。
“为什么要把人影全抹去?”
“因为路上本来就没人嘛,下雨天谁喜欢出来乱逛,都各回各家各找爹妈了,有老婆的回家抱着老婆缩被窝,没老婆的回家看着纸片人老婆聊以自慰,大家都很忙。”
“这样啊。鸣泽,你看着这座雨夜中寂寥的城市,会觉得孤单寂寞吗?”路明非轻声问道。
“怎么了哥哥,你又觉得孤单了吗?”路鸣泽歪头看着他,握紧了他的手,好似这样就能传递给哥哥温暖。
“你说什么样的人会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感觉不到孤独呢?”
“……哥哥,你在说曾经的自己吗?”
“也许,还有每个和我一样的死小孩。”路明非低头,“比如我的师兄。”
“你师兄可不孤独呐,他还有他的妈妈和亲爹,虽然后者只活在了他的记忆里,可有些人即使只能活在记忆里,也能给别人无限的勇气与动力,而哥哥你有什么呢?”
路鸣泽踮起脚,怜惜地抚平他的眉角。
“我?我其实也不是一个人,只不过以前的自己没发现而已。”路明非任由路鸣泽抚弄着他的眉毛,笑容和煦。
“哥哥,是因为你师兄和夏弥的事触动了你的心弦吗?怎么又多愁善感起来了呐。”小魔鬼无奈道。
“不,是因为你。”
“诶?我?”
没有回答小魔鬼的疑问,路明非停下脚步,他站在一处小巷口,驻足回望四周。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却没有遇到与上一世相同的人。
上一世就在这里,在小魔鬼的精心安排筹划下,他遇到了一个和陈雯雯有点相似的白裙女孩,还有一群缠着那个女孩的混混。
当时他的大脑没经过思考地就喊出了住手。
如今想来,虽然后面挨了顿揍,可总算做了件正确的事,没有做出会让自己讨厌自己的决定。
人啊,即使当时挨顿揍丢个脸,也远远好过因为胆怯而错过正确的选择,导致后续的心灵自我拷问。
人类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够坦率,进而失去人生中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人,等到再追悔莫及时,早就晚了,那个曾经让你魂牵梦萦,与你互相倾心的女孩也许早就躺在了别人的怀里,又或者……
是冰冷的墓地。
“你应该没有拦截陈雯雯给我打的电话吧?”
“当然没有。怎么了,哥哥你准备重拾起旧情人?”
“不,只是……突然觉得有点高兴。”
“高兴?”
“嗯。也许是因为,我重来一次,终于改变了些东西,而不是浑浑噩噩的再次走了一遍原路。”路明非露出由衷的喜悦,回头望向夏弥的方向,轻声道,“当然,主菜还在后头,我很期待他们共同交出的答卷。”
“哥哥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你师兄和你师妹的爱情故事呢?”
路明非慢慢闭上眼,他双开了双手,拥抱这座冰冷的世界,他轻声道:
“你听到了吗?每个亮灯的窗户后面都有人,男人和爱他的女人一起,女人和爱她的男人在一起,他们相亲相爱互诉衷肠白头偕老。”
“既然这世上可以有那么多恩爱一辈子的情侣,那为什么不能是他们?”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
他睁开眼,金色瞳孔中涌动着要点燃倾覆整座世界的酷烈炬火。
他似乎是在问小魔鬼,又似乎在问某个不存在于此,却始终投注目光在他们身上的“人”。
路鸣泽沉默良久,终于抬起了头,“哥哥,我明白了。还是那句话,做你想做的,我会无条件支持你。”
“说起来……这只鹦鹉到底是什么情况?”
路明非顿了顿,低头疑惑地看着笼中的八哥,不知道师妹为什么会提着这个鸟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鸣泽也投来目光。
似乎是感受到了两个恐怖生物的目光,这只鹦鹉僵硬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道:“嫁给他算了,这傻逼看着还行……”
路氏兄弟的神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哥哥……你好像把今晚的主角拐走了。”路鸣泽语气莫名。
路明非傻眼地看着鹦鹉,不知道师妹从哪得到的这么一只奇葩鸟。
不行……得把今晚的主角送到C位去才行!
……
……
楚子航停下脚步。
日光灯管的影子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他听见瓢泼大雨打在屋顶。
王府井地铁站在负二层,东方广场的地下商场在负一层,他现在站在负一层与负二层的台阶间,即使外面是瓢泼大雨,也不该打在他头上的屋顶。
可雨声依旧清晰入耳。
四面八方都是巡夜保安的脚步声,但所有脚步声都在飞速远离,好像狂奔着逃离这个空间。
日光灯管跳闪起来,空气中满是嗡嗡的电流声。
此刻头顶开始漏雨了,冰冷的雨水从四面八方汇来,屋顶、地面、通道口、通风口,总之能想到的地方都在往这里面灌水,水流沿着大理石地面平静地流淌,在台阶上变成一级级小瀑布。
楚子航抹去脸上的雨水,从网球袋中取出圣剑,缓步下行。
他听见那个声音了,来自地底深处的,铁轨震动。
没猜错的话,他找对了地方。
他来到了月台上,地面在震动,幽深的隧道里有刺眼的灯光射出。
伴随着摩擦铁轨发出刺耳的声音,列车进站,它停在了楚子航面前,老式车厢间锈蚀的隔门正被缓缓拉开,发出铁锈剥落的声音。
这间列车在他抵达的第一时间就进站了,仿佛早就在等着他。
楚子航沉默了会,提着圣剑进了车厢,车门在他身后慢慢关闭,列车驶入了幽邃的隧道。
这是一趟毫无波澜的旅程。
列车顺利停靠终点。
楚子航就像正常下车的乘客一样走下车,站在梭形的水泥月台上,月台像是入海的栈桥那样深入铁轨中。
他沉默地仰视着以至凶戾、至伟岸、又至锋利的外表暴露于世的史前遗族——一头似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古龙。
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他古奥庄严的躯体,他显然是个爬行类,但是远比任何爬行类都美丽。
只不过那种美是阴暗之美、雄浑之美和深邃之美,令人敬畏。全身青黑色的鳞片从前往后依次张开依次合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满是骨突的脸上带着君主般的威严
可这样伟大的生物现在却缩着脖子,双爪子刨地,小心地缩到角落里。他把头低到基本贴着地面,目光警惕地打量楚子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就像是看家的小狗警惕着任何外来人员。
“你……”古龙开口了,嗓音低沉而威严,目光却无比小心谨慎,“是姐姐的朋友吗?”
姐姐?
楚子航忽然想起夏弥曾在火车上与他描述的人生经历。
在那段经历中她有个傻哥哥,还有一对父母,但后来证实这段大多都是谎言,可某些东西又好像是真的,她真的有个喜欢叫她姐姐的“傻哥哥”。
那个女孩就像这头古龙一样小心警惕地面对任何人,将真实的自己掺进虚假的谎言中介绍自己。
她不敢和人彻底交心,却又渴望与人交流。
“给你。”龙猛地挥动膜翼,一个蓝色的袋子落在他和楚子航之间。
那是一袋薯片。
“姐姐说有客人来就要招待客人,薯片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我招待你。”
龙仍旧是很谨慎地盯着楚子航。
楚子航犹豫了下,还是俯身捡起了那包薯片,对龙点头致谢。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并无恶意,也或许是因为他收下了自己的礼物,古龙警惕的眼神也慢慢放松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他好奇地来回以各个角度观察着楚子航,就像家里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见到了来自外国的朋友,好奇地观察着他的金色头发和蓝色眼瞳。
“你身上有姐姐的烙印,姐姐和你一起回来了吗?”古龙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子航打量着这头史前神兽。
他足有30或是40米长,但这并非完整长度,龙只有前半身暴露在外,后半身则和岩壁融为一体。
准确地说这条龙的后半生还是骨骼的形态,粗大的脊椎从前往后渐渐石化,最后和石壁相接。这东西就像传说中的不死生物,半身显露生存之相,半身显露死亡之相,生死巧妙地融为一体,似乎有着什么宗教上的神秘意义。
不过这卖萌的语气……
不知道有没有年满五岁?
“姐姐还没回来,我们……看电视吧。”
他真的拿出了一台电视,18寸的老式彩电,一个沉重的大方盒子。显然这是他重要的玩具之一,他轻拿轻放,用翼尖接上电源的时候也异常仔细。屏幕的光照亮了黑色的龙鳞,龙把下颌放在月台上
楚子航有些茫然和释怀,果然龙族大多都是这样的憨憨,难怪会被推翻统治。
龙忽然沉雄地低吼,黑翼展开,前腿撑起,他站起来了,金瞳紧紧地收缩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子航身后漆幽的隧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