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甚久,朱厚照终于重新坐回御案边的锦椅上,再次览阅起题本来。
而弘治皇帝则是双手轻扣在背后,正于暖阁之内不断地来回踱着步。
须多走动、不可久坐久站,此为朱厚照反复向弘治皇帝灌输的“健康概念”。
在朱厚照亲自监督下,尤其去岁突然昏倒后,弘治皇帝多半会依言经常走动一番,不再像往昔那般几乎整日静坐不动。
又过了片刻,御案上仅剩最后一份题本。
朱厚照将那最后的题本展开,甫一览阅片刻,却突然轻叹了声。
还在踱着步的弘治皇帝,正朝着御案这边走来,自然将朱厚照的举动看在眼里。
只见得他脚步一停,脸上竟泛起一丝笑意,双目望向朱厚照之时,更出言问道:“照儿,你今日做甚呢?前后不过批阅数十份题本而已,何以竟三番四次唉声叹气?”
“爹爹,礼部之奏请速度可谓颇快。”朱厚照迎着他的目光应道。
弘治皇帝听得顿时“哦”了声:“何事?”
“昨日,礼部按旧例设宴,已经款待海西女直之兀者卫都督黑干熊、马英山卫都指挥速木哈,以及纳木河卫都指挥喇笼哈等一众朝贡者。”
一语刚了,朱厚照已站起,双手半举着题本,递往弘治皇帝:“爹爹,而且礼部与其他部司按拟定之数,已将数卫女直之进贡方物检验清楚,如今奏请对前来朝贡的女直大加赏赐。”
弘治皇帝见状轻笑了声,走到他跟前,接过题本:“既是如此顺利,实乃甚好之事。”
在弘治皇帝微低着头览阅题本时,朱厚照竟然又轻叹了声:“爹爹,我大明赏赐女直之物,仍要远超其朝贡方物?”
弘治皇帝虽然双目仍注视着手中的题本,但已应道:“这为优待夷人之举,乃祖宗所定之例。”
“孩儿自也知。太祖高皇帝实录其中一卷便提到。洪武十六年五月,太祖高皇帝曾谓礼部臣曰‘诸蛮夷酋长来朝,涉履山海,动经数万里。彼既慕义来归,则赉予之物宜厚,以示朝廷怀柔之意。’”
弘治皇帝微点了点头,双目仍览阅着题本,对于朱厚照的博闻强记,他似乎丝毫也不吃惊。
朱厚照嘴角扯了扯:“宪宗纯皇帝实录亦甚多提及。就如成化三年,礼部奏辽东边关并一带驿递,于入贡夷人,待之失宜,致有怨嗟,恐生边衅。
宪宗纯皇帝之谕为‘然,其移文蓟州永平等处镇守巡抚等官,令各严饬守关各官军及驿递衙门,凡遇夷人入贡,务待之以礼。其供用之物亦宜周备,毋简略,所贡之物听其自效,毋责备。必使夷人感恩怀惠,庶尽朝廷柔远之意。’”
弘治皇帝双目终于离开题本转而望着他,轻笑了声:“照儿,厚待夷人既为祖宗之例,你又何须一叹再叹?“
“爹爹,这般厚待女直,于我大明又有何益?”朱厚照似是满脸无奈之意。
弘治皇帝脸上的笑意不减:“厚待夷人,那我大明之边地即得安宁也。”
“虽然我大明颁女直以诰敕,回赐远超其朝贡之物,更开马市让其得厚利,但那些女直便真的会对我大明感恩怀惠?”
弘治皇帝将手中的题本放到御案之上,应道:“得以优待的夷人,为何不对我大明感恩怀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