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河北河东河南山东大旱，颗粒无收，田赋分文不减。州县绝户，瘟疫四起。

九月二十三日，阿巴泰、豪格、岳托、杜度、尚可喜、鳌拜、耿仲明会师天津卫。在这座滨海小镇之中，李自成带着部下走入一处宅院，院内是满地的尸体，空气中微微有些臭味。一个枯瘦的女子靠在木墙上，双眼着看向推门而入的李自成，她努力的抬起左手，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彷佛想说些什么，却早已不能发声。不等李自成走到近前，女人的手已经无力的垂下，头也向一旁斜去，她满身泥泞，唯有怀中襁褓略微干净。李自成伸出粗糙的一双手，把她怀里的襁褓接过，襁褓内的婴儿双眼紧闭，浑身发紫，就像睡着了一般，很安静。

小院门口，李双喜已是泣不成声。

李自成也收养了很多小儿，中副李双喜就是其中之一。

哭声越演越烈，这一天，津门满城披麻。津门城内的街巷民房，李贼大军的驻地，城外的官道村野，建奴的军营，凄厉的哭声连成了一片。有人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有士兵呆呆的躺在地上望着天空，还有不少女人在家中自杀，追随丈夫一同离开了这令人绝望的人间世。

崇祯六年九月二十五日，满洲巴图鲁塔托于天津感染瘟疫病亡，李师道部下银枪效节军大副李怀玉病亡，李自成养子李双喜病亡。李师道躺坐在大帐中，看着几乎崩溃的兄弟们，只是沉默。豪格在军营里巡视，听着抱着家眷尸体的满汉蒙朝将士们的哭声，只感到一阵无力。

二十六日，天津兵备道陈启升发病暴死。

城内城外陆续升起了数十股黑烟，滚滚冲天而起，空气中满是刺鼻的火油味和尸臭。白莲教信徒自发聚集起来，她们从拿出一沓沓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其全部抛洒在天空中，四周的白莲术士也是从口袋里找出跟着张梁抛洒在空中，大量的符纸被狂风卷起，随后突然燃起，一时间蔚为壮观。

建奴军营也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诵经声，那是黄头和尚萨满们在给死去的满洲勇士作法招魂。

……

“大帅！！！”

当李师道走出中军大帐的时候，外面已经聚集起了不少士兵，所有人都迷茫的看着李大帅，一个断了手的少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情绪突然失控，哽咽道：“大帅，别打了，咱们回凉州吧，我内人死在了登莱，我大哥战死在了上党，二哥死在了大凌河……大帅，走吧！”

一个颓废的年轻士兵，喝到烂醉的时候，突然大哭了起来，精神崩溃，难以自抑，脸上带着不甘的泪水：“曾经的骄傲，一战无敌的辉煌，在老天爷面前算不了什么，被无情的践踏。帝路争雄，那只是少数人的战场，对我们来说太过残酷，我们只是可悲的丘八和死人。”

话语一出，众军默然。

“我结发之妻就死在我面前，她是那样的哀伤，我却无力相救，只能颤抖着将她从血泊中抱起，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眸子暗淡，身体冰冷，失去最后的一丝光彩。”又一文职小吏低语，充满痛苦。

……

崇祯六年九月二十九日，虎贲中郎将黄得功、龙武大将军周遇吉、宣化府总兵王承胤、辽东总监高起潜等人带着七万多溃兵从京师逃到了阜平县，眼下圣人车驾就在这里。

宰臣周延儒遣史可法来责问，高起潜懒得理他，让卢九德留下接洽，自与其他人准备面圣。

“可算是来了。”

以司礼曹化淳为首，数十官员道左相迎，脸上神色激动，看来这段时间都挺煎熬。

高起潜领着黄得功等人草草与随驾官僚见完礼，随后便问起圣人的情况，一边问一边观察不远处的阜平县。

此县位于山西省忻州和河北真定府的交界，有万户百姓居住，不过此时多半已逃散了。虎贲军五千步兵屯于城外，当道设防，防备土匪、刺客、白莲教之类的逆党惊驾。

高起潜又看了看随驾而来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紫禁城中人。

大伙儿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城外那些废弃的驿站里，阜平县令送了一些吃食过来。九月的山西已经有些冷了，他们何时受过这种罪，一个个脸色都不是很好。

“主子可在城中？安否？”

高起潜丝毫没有打了败仗一路狼狈亡命该有的卑微，此时反而神色镇定，直接询问道。

“秦文君隔绝内外，不通声息。两日前，圣人遣贵妃田氏出城通传，言秦文君欲为李贼求太师之官。”

飞龙使褚宪章上前回道：“中外会议，皆以为不可。李师道这厮罪大恶极，遇赦都不能赦。”

同为宦官，看到带着兵马逃回来的高起潜，王承恩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已是两日未睹天颜？”高起潜讶然。

褚宪章有些尴尬，王承恩见状，接过话茬，叹气道：“关于最近的国事，包括如何对待李师道，周延儒、秦文君、温体仁、孔贞运、何如宠、钱学升、张之极等人争执不下，甚至在皇爷面前大打出手。日前秦文君发怒，诬陷钱学升勾结建奴，随后教唆武士作乱，杀死了钱学升等人。”

这……秦大学士怎么如此不客气？

在场官僚面面相觑，心中虽然对秦文君极度不满，却又因为圣人还倚仗秦文君招降李贼的缘故而不敢发作，好不憋屈。

“胡闹！”

“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内讧！”

高起潜黑着脸抱怨了几句，他现在不想给这些烂人面子了。

“秦文君何在？”高起潜转了一圈，又问道。

“禁军大掠阜平县，有神武兵饱淫后相约溃出城来，有燕山卒哄闹圣人车驾，有虎贲郎抄略勋贵财货，有勇士兵包围外臣讨饷，秦大学士亲自带人招抚去了。”一名官员叹气道。

四天前的深夜，又饿又累的禁军抢了国丈周奎的财货，周国丈带着家丁就要找组织者的麻烦，结果引发了一定程度上的哗变。乱兵打着火把包围了圣人驻跸的县衙，胆子大的神武军直接把阜平县抢了。

“哎！”

高起潜闻言，一拍大腿，瞪了周延儒几个一眼，冷声道：“各位官人蒙皇帝信用，宰执国家，却不能悉心奉职，乃致天下皆叛，胡马入据中国，政治一年不如一年。而今主上蒙尘播越，中外混乱，海内悲痛，各位在此枯等何益？且入城通传，我已引军十万而至，请陛见。”

……

圣人坐在蒲团上，焦急万分。

是的，现在就是这么狼狈。出奔匆忙，一路上经过的州县又多闹瘟疫，老百姓死的死跑的跑，之前客境遂城，满城鲜有活口，街上全是尸体，官吏士绅都病死了个七七八八。一路走来，想找点东西太难了。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又饿又累的禁兵也是怨气冲天，动不动就闹事。

阜平县敢给皇亲国戚送食，可不敢靠近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