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又关上门,然后说道:“刘大使,你既然是师道的礼官,那老身便与你叙叙这门亲事。”
李师道见又没自己什么事,便乖乖坐到一个小板凳上。看了朱辉融一眼,却见她也正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遇,朱辉融脸一红,低下了头,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大方。
这郡主羞涩起来颇具风情,平时却寡言少语,言行举止很是端庄,极少能看到她这一面。
刘本先恭敬地对夫人说道:“夫人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夫人便道:“虎侯一表人才,老身见他第一面就心生喜欢。何况他又功勋卓著,更让人敬佩。方才我已问过辉融,善,所以这门亲事很好。”
刘本先笑道:“多谢大人,下官与师道感激之至!但且放心,郡主嫁到李家,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这老头子够无耻的,这就叫上大人了……
夫人点点头,正色道:“唐藩虽然家道中落礼法有崩,但老身治家严谨,所以刘大使也尽管放心,辉融嫁到李家之后,一定会恪守妇德。”
刘本先也点头:“自是放心的。”
夫人道:“那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我也不图彩礼多少,只需三书六礼齐备,黄道吉日明媒正娶便是。”
刘本先苦笑一声,心道唐藩若是多要些彩礼倒也好办,但要礼数齐备,这才是为难的地方。
所谓三书六礼便是聘、礼、迎三书,以及下彩、问名、求吉、告征、请期、奉婚六礼。一般男人迎娶正妻都需要经过三书六礼,这是男方诚意的体现,也是女方主母地位的体现。
问题是,崇祯的意思是一个月之内就把婚事搞定,因为他急着让李师道去剿匪。温体仁事前给刘本先交代过,因此刘本先准备在十日内完婚,这样也才能体现自己的能力。
三书倒还好办,要完成六礼却不可能。
六礼之中,从下彩到奉婚,要经过男方媒人初纳彩礼、男女双方互换八字、算八字、再送聘礼聘书、确认良辰吉日、准备典礼、正式大婚等等手续,又如何能在十天之内完成?
刘本先正想着怎么跟夫人说才不会被骂个狗血淋头,却见夫人转过头对李某人说道:“老身也要与虎侯说一说。”
李师道规规矩矩的起身,作揖道:“大人请讲。”
“民间盛传虎侯残暴,好杀人,其中缘由,老身不知道,便不细问。在此,老身与你有五约。”
李师道早有预料。只是唐藩不问,他也就不说了。听夫人提起此事,便说道:“大人请讲。”
“一,婚后不可打骂辉融。二,我儿聿键想跟虎侯从军效力,奈何国法忌诸王,一向不许,希望虎侯斡旋。三,你成了朱家女婿,日后不能有反意。四,诚心正意,不可荒淫。最后一条也简单,他日朝廷有难,虎侯不能袖手旁观。”
“该当如此,大人放心。”李师道应下。
闻言,夫人面露笑意,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纸,交到刘本先手里,道:“这便是辉融八字,你们拿去纳吉。她八字很好,当不会与虎侯相冲。”
刘本先拿着朱辉融的生辰八字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与老妇人说。对方看重规矩,而且要坐实她女儿的正室身份,所以才要求三书六礼不能少,要是告诉她自己打算十天之内让郡主过门,弄不好会不同意。
李师道见刘本先一脸难色,便起身对夫人说道:“大人在上,师道有话与你说。你若信得过师道,便听师道把话说完。若是信不过,一会儿哪句话说的不对,可以将师道轰出去。”
“虎侯请讲。”
李师道看着朱辉融,说道:“郡主贤德,成婚以后自是三军主母,家中诸事我当然也要托付给她。依礼,郡主是我结发之妻,该齐备礼仪。可是这六礼,我来不及准备了。”
几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我承认郡主的正室地位,但六礼是真的来不及了。
夫人眉头一拧:“虎侯这是何意?莫非嫌辉融是小藩之郡,值不得你明媒正娶么?”
朱辉融也是秀眉一蹙,但是没有说话,眼睛看着李师道,想听听他怎么解释。
刘本先赶紧道:“老夫人息怒,我们没有这个意思,主要是……”
“主要是我不日便要赴洛阳讨张献忠。”
李师道接过话茬说道:“闯军意在南下,要保中原太平,我必须去。此次出征,胜,可使中原免遭战火。败,亦无愧天地,唯是而已。”
语气虽然平静,众人却都是一怔。
话音刚落,朱辉融便忍不住道:“你要是去跟闯贼决死?那我怎么办?”一出口,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便把剩余的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李师道对朱辉融说道:“张献忠之歹毒,古所不及,若渡河南下,中原必成炼狱,当天下共讨之。”
朱辉融站起来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战场残酷,我……”
这时,却听夫人掷地有声地说道:“大丈夫当如是,我没有看错!不过老身再问你一句,你既然准备出征,为何又想在此时结婚?”
崇祯催我结的……
李师道又没法这么说,刘本先一听,赶紧上前说道:“此时结婚是武英殿大学士秦文君的想法。虎侯孤苦,此次出征又生死难料,秦大学士怕他万一有个好歹,李家就绝后了。那日听他说在南阳有心仪之人,秦大学士便想在他出征之前替他完成这桩人生大事。一来可以让他了无遗憾地出征,二来么,他能留个种,也算对得起他爹娘……”
“所以秦大学士便向圣人建议,让虎侯跟心仪的郡主成婚结义。”
李师道简直无语。
这借口找的也太不走寻常路了吧,玩苦情呢这是,怎么搞的人家嫁过来马上就要做寡妇似的?
秦文君当了个背锅侠,想必此时正在打喷嚏。
却没想到刘本先的这个烂理由,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夫人当即说道:“刘大使的意思我懂了!不过这事,得问问辉融!”
说罢,又对朱辉融说道:“虎侯行伍之人,随时可能战死沙场。你若嫁给他,倘若有一天他裹尸而还,你便只能永远为他守身如玉。我唐藩的郡主,可不能再嫁,你想清楚了。”
朱辉融看了眼李师道,说道:“他要是死了,我也去死罢了,又有什么再嫁不再嫁的。”
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对刘本先和李师道说道:“你们都听到了吧?”
刘大使立即对夫人一拜,道:“唐国高风,下官钦佩。”
夫人又道:“好了,虎侯,你既然要在出征前完婚,老身便允了,不知你对婚礼是怎么安排的?”
李某人道:“三书六礼,三书一样都不会少,至于六礼,便请从简了,某打算三天后大婚。”
“三天?”
朱辉融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吃了一惊。
刘本先乐得半死,赶紧说道:“且放心,除了时间上赶了些,其他的决不会委屈了郡主。大婚典礼,该有的排场一样都不会少。”
夫人坚持要三书六礼,无非两个目的,一是不想让李师道小瞧了唐藩,二是坐实朱辉融的主母地位。现在都得到了保证,便也松口了。
随后,几人商量了半个多时辰,把婚礼的各项事宜都定了下来。唐王府又提出了不少条件,只要是时间上允许的,李师道都一一答应了。
商讨完毕后,李师道命令李怀宝率五百甲士驻扎王府内外,负责保护新妇,直到两天后他来接新妇过门为止。李师道对朱家的安排是,完婚之后便把朱辉融的家人都接到侯府。
既然朱辉融今后跟了自己,那自己便要对她的家人负责。
之后,刘本先带着李师道各人回家,全力筹备婚礼。
崇祯五年三月初七,虎侯大婚。
帅府上下装饰得焕然一新,门口的石狮子披上了大红花带,从大门到内堂到处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红毯、红灯笼、大红的喜字随处可见,整个帅府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刘本先又请来戏班子、舞狮队。敲锣打鼓,琴韵鼓鸣,好不热闹。
不过这些东西的花费还不算高,真正堪称奢靡的是酒席和回礼。五六百份伴手礼,每份都配备了一个梨花盒,光是盒子就价值三两。里头又是全军器所的工匠连夜赶制的银制纪念品,抛开加工费不说,每份纪念品光雪花纯银就得耗去五六两。
再说酒席,刘本先请了三十几个厨子,都是南北各大菜系的名厨,总厨请的更是在福王府上了六年班的专家,这些人的出场费又是上千两。
厨子是顶级的,菜自然也是顶级的了。什么南海的象鼻蚌、虎皮大龙虾,长白山的松露松茸,东海的生蚝膏蟹,道道都是硬菜。就说象鼻蚌,南海运回来的,当中不仅涉及快马接力的运输问题,还涉及复杂的保鲜工艺,等商人运到南阳,价同黄金。而这样的酒席,虎侯府计划了一百桌!也好在是南阳,商业大城市,什么都买得到。
得亏这些李师道都不知情,不然非得心疼几个月不可。
李过、李怀仙、李怀宝、李怀玉、李光颜作为李师道的本家堂兄弟,在大门口迎接前来贺喜的宾客。看着一茬又一茬的朝野名宿鱼贯而入,李怀宝都差点笑得脸抽筋了!
他做梦也没想过,这些之前都如传说一般存在的大人物,竟然也有一天会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拱手致礼。
场面啊,这就是场面!
省上这么多大人物都到齐了,试问有几个武夫能有这么大面子?就今天这个场面,足够吹大半辈子了!
而更让他飘到云里雾里的是,这些人见了自己,每一个都是客气至极,甚至可以说极为恭敬。这要是放在以前在米脂县种田的时候,这些人恐怕连正眼都不带瞧自己一下的!
“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慈云大师到!”门口的小厮扯着嗓子喊道。
李怀宝又是一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慈云?
乖乖!
少林寺作为河南本地的教宗,自然也要跟新晋的梁帅打好关系了。
李怀宝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达摩院首座。这样的大人物,一般名士就是花钱请也请不来啊,如今却到了咱这,大哥的面子是真不小啊!
李怀宝第一次与江湖人士打交道,兴奋至极,连忙上前冲大师拱手:“幸会幸会,有失远迎!”
李怀宝原本以为慈云大师顶多也就敷衍自己几句而已,毕竟少林寺是历朝历代都重视的顶级豪门。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慈云对他不但没有半分轻视,而且尊重地有些过分了。
“哈哈,怀宝将军!”慈云大师还了一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递给李怀宝,说道:“小将军,贫僧此行仓猝,没有准备什么像样的贺礼。这里头是十颗专治创伤的草丸,千万不要嫌弃啊!”
李怀宝大惊,少林寺的创药可是闻名天下的创伤圣药。听大哥说,先帝病危之际,少林寺、龙虎山、茅山都曾派人去问诊。想当年,多少人去少林寺求医,却有几个成功过?没想到这次人家一出手就是一盒。
李怀宝顿时不淡定了,正在脑海中组织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没想到对方又拿出来一个盒子,递到了他手里。
“一点薄礼,是贫僧送给小将军的,还请小将军不要嫌弃。”
掂了掂分量,是银票啊。
李怀宝一时语塞,除了笑着跟人家说感谢之类的话,再也想不出说别的什么了。
却在此时,又听小厮接二连三地喊起。
“河南巡抚张宗衡到!”
“河北兵备道卢象升使者判官郭真到!”
“武当常长老到!”
“洛阳锦衣卫千户楚心到!”
“户部侍郎武英殿大学士秦文君使者到!”
“内阁次辅温体仁使者到!”
“山东巡抚朱大典使者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