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振飞这人,一生挺复杂。
天启五年的进士,因为恼了魏忠贤,一直赋闲在家,直到崇祯三年才被平反。
崇祯四年春入职都察院监管东南浙江各道。
上任伊始正值周延儒和温大官人宰执中枢,此时海内沸腾,无数泥腿子家破人亡,瘟疫四起,人相食。面对这样的情况,二位不闻不问,前者组织东林党干部拷打财阀,后者主持新饷征收。官府赋税分文不减,州官县吏收不来钱就扒了衣裳游街。
路振飞看不惯,上表弹劾周延儒,跟着把温体仁骂了一顿。圣人指望两人搞大钱,劈脸把路振飞训斥了一顿,令其不许再奏。山东大乱后,路振飞再次劾周延儒,圣人还是不问,让小路出差。崇祯八年夏,温体仁欲杀政敌钱谦益等人,路振飞辩罪,激帝怒,再贬,路振飞自此被边缘化。崇祯十六年,国祚将危,朱由检反思作为,召回各地贬官,令路振飞巡抚江左并总督漕运。越明年,振飞练淮南劲卒数万。
甲申四月,北都陷,福王立于南京。
河南兵备副使吕弼周为大顺淮南节度使来代振飞,武愫为徐毫防御使出抚。
振飞大败之。
五月,宰臣马士英恶振飞,怒罢之,于是振飞亡姑苏,时闻唐王以罪锢守陵,被宦官虐待,振飞请免罪。不久,南京破,唐王立于福州,振飞赴召。明年,清兵进仙霞关,隆武走汀州,振飞追赶不及。汀州破,隆武死,振飞走海岛,来年赴昭宗召,卒于途。
纵观路振飞一生,值得一提的有三件事。
一是得罪了宰臣温体仁,被论为钱谦益同党边缘化了近十年。
二是藩镇江淮期间编练锐兵数万,重创闯军致李自成南下战略流产。但离奇的是,闯军围城之前,朱由检急得日夜哭泣,连发旨意催促各地大臣勤王,但手握重兵的路振飞跟各路军头一样,不动如山,坐视闯军进京。淮南虽然富庶,他也没有解送钱粮。
由此可见,对圣人非常失望。
说句难听的就是,巴不得圣人死了得了。
最后就是南明时期的表现了,概括起来就是三句话,不当汉奸,不为贼臣,不事昏君。降虏投闯不可能,混账的福王集团也不屑于效力。隆武帝有种,听得进去好话,那他就卖命。这样一个人,李师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在李师道个人看来,属于顾炎武这类人—知道亡国与亡天下的区别,懂得忠大明不等于就要死忠某个混账皇帝的道理。
当然,也具备南明特色。
内斗就会亡国?亡国也要内斗。
……
但是话说回来,对于这样一个天生就会练兵打仗的士大夫,这兵到底是借不借呢?见李师道沉默不语,路振飞一把握住李师道的手,微微用力,动情道:“师道啊,盗匪凶残,江左军人油滑,不可靠,如果我就这样赴命,我担心不能完成圣人降于我的大任啊。”
路振飞双手握着李师道粗粝的手掌,眼中噙着泪水哽咽道:“你是忠诚国家的将帅,东海叛军忤逆中国,师道以礼讨不礼,倡义战不义,尊大宗攘小逆,耿仲明那些乱命之人,怎么能打败你呢?你是在担心昭烈借荆州的事情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付钱给你。”
嘶……
古代士大夫打起感情牌来,还真是厉害啊。
“司马……”
李师道拿开路振飞的双手,眼中有无奈之意:“司马智慧过人,政务娴熟,眼光长远,效忠圣人,有统军之能。这兵,我借。只有你这样的贤明,我才能放心的把军人借出去。”
至于租金。
“贵我虽然初相识,但都是为圣人效力的明臣。”
李师道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司马啊,我也就不来虚的了,我借你一百凉州战兵,一百五十名银枪效节士,二十骑卒,五架车,一队五行旗。行情你也懂,连人带装备,价值不菲啊。这样,押一付一吧,你给五千两,作为押金,租费就按照一月七百两的标准计算好了。”
“一共五千七,首月租费我就给司马免了,也不枉贵我交好之义!”
李师道呵呵搓着双手,安排银枪效节军主管杨廷麟和副帅吴少诚带司马去选兵。
路振飞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杨廷麟唉声叹气,匪帅喝兵血真是大明独一流啊,这等于是把儿郎们卖作包身工了啊。
“某还有紧急军务在身,盼司马早作决断。”
李师道拱手,翻身上马准备走人。
“淦!”路振飞气得恨不能上来咬李师道一口,心里大骂丘八。咬了咬牙,从随从手里拿过行李,把朝廷拨的公款拿了出来,点齐五千两,赛到杨廷麟手里,挥手道:“钱到位了,带我去点兵!”
其实也不怪路振飞生气,换作是谁都会不爽,脾气不好的文官,恐怕当场就骂出声了。但是没办法嘛,练兵有成本,装备是钱,有战斗经验的老卒更是宝贵的资源。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空手套白狼,我又不欠你的。路振飞还算懂行,早早提出,他可以为此支付一定费用。
但他实在没想到,这匹夫竟然贪婪至斯。可时局这么不好,他作为出差大臣,身边又不能没有人。兵荒马乱的,江左军民又狡诈,一个光杆司令上任,谁把你当回事啊。曹文诏上任晋阳,带了足足七千辽卒。朱大典不就是因为没人,约束不了部下。
这一路下来,他遇到的部队很多。
从性价比考虑的话,李师道这里最划算。
人家的兵,至少收了钱真卖命,不像天津道那些混账!
白天拿了银子,晚上就翻墙跑路了,还顺手牵羊把本司马坐骑给偷了。
一行十五人的坐骑全部被偷走,路振飞和手下只好走路甩火腿,一路颠沛狼狈至极。
很快,路司马选好了兵。
都是他看起来觉得不错的令他满意的军士。
“路司马,一路顺风!”
李师道呵呵笑着跟他招手道别,路振飞傲娇的哼了一声:“李大帅宰起同僚来,还真是不手软!”
“就是,就是!”杨廷麟附议,同为文官,他最能感同身受。
“就是个毛!”
望着路振飞的背影,李师道哈哈大笑,甩了甩鞭子,眉飞色舞,问杨廷麟:“你小子的工资都是我付的,还帮着外人说话,哼,负心汉!”
“大帅和路司马同朝为官,本是一家人,何必分得这么清?”
李师道甩着鞭子,拍着马儿,悠悠道:“小伙子,你太年轻了啊,好好实习吧。”
多年以后,面对多尔衮,在赣州带兵抄略抢劫地主的杨廷麟,将会想起李师道带他见识拷饷的那个遥远下午。
“小杨啊,我跟你讲,当社会财富不流通的时候,就需要人工疏导,放在朝廷,那个叫、叫……”李师道想了想,一拍脑袋:“宏观调控!如果朝廷还是解决不了,那就得讲理。本帅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泥腿子没钱,我也懒得拷,老爷的家产我也只拿一半。换了高迎祥,这一个子儿保不住。如果是贺一龙,人都要被军士煮了吃了。”
“呵呵!”
杨廷麟翻了个白眼,这位匪帅,确实很讲理,物理的理。
不给钱,吊起来打个半死,看你有没有。
一停二看三通过,崇祯四年三月初一,李师道终于抵达东平府。
此刻,山东淄青道兵备朱大典率兵三万,驻扎在此。
一想到明日兵进东海,他就忍不住热血奔涌,直想用力一跃,飞到登州去。
但是不行,光靠他自己的力量还不行!
这一次剿灭叛军,乃是北直隶各路兵马联合参与的军事行动,耿仲明那厮,绝非自己能敌。
虽然说,他在东平府观望了半个月,任凭高起潜怎么呼叫也不动如山,但朱大典可以当着自己祖宗的牌位发誓,自己绝对绝对是为了大军安全考虑,是为了给国家社稷保存有生力量!在圣人的英明指挥之下,各路部队连战连败,自己好不容易才平定了乱兵,退到东平府站稳了脚跟。
结果,前不久来了个登莱总兵,急吼吼的邀请大伙儿出兵,一举剿灭东海镇。
这倒也罢了,反正大家都说张可大脑袋有问题。
三天前,又来了一群大兵,可笑没等到跟耿仲明交手,就跟天津卫打起来了。双方列阵火拼,各自打死打伤几百人,随后一哄而散。都说淄青怎么怎么废物,其他部队又好到哪里去了?琅琊兵叛军不敢去讨,借着剿白莲教的名头,奸淫掳掠倒是有一手。
而就在昨天,登莱巡抚孙元化,骑着毛驴逃到了昌邑!看到朝廷大军,顿时睡在地上弹了弹的哭,一问怎么回事—家人都被叛军杀光了!
气焰嚣张,嚣张啊!
更有那皮藩毛承禄和日照将军张文司为虎作伥!
这还了得!
这还能忍?
若非圣人早有谋划,朱某人早已经率兵东进直捣登州了!
要不是上个月寿光大败,加上莲花贼闹事和溃兵作乱,让齐鲁大地乱成了一锅粥,情况也不至于这个鸟样,搞得现在颇有些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