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不过三万钱,杯水车薪。”李师道笑了一声:“抚台出入在军中,善于行伍政事。大军野战在外,将士要吃喝月钱,还有器械被服兵甲车马火药,粮豆药料锅碗石灰匠人,食盐油茶酒肉柴火。想要士卒临阵敢战,伤亡还得抚恤,合计两万之兵月费岂止四万资!京城的贵人不晓得行情,以为一士每月二两便可,却哪里够了,莫非也效革贼,捉吏杀人为米?”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官吏个个面如土色。
革贼那是真的宰人吃肉。
军中常备碾车,碎后以盐腌存之,下营即拿与粟粱煮食。河东州县,今年不知几官是人,几绅为菜。不光是老爷们日子难过,地主也一样,有道是:“官家来征布,小民就绝户,新饷让纳粮,饿死了耶娘。盼着闯王,来了曹将,草头过路指腹卖,儿女牲口一扫光。”
稍有想象力的都能想到这是怎样一种凄惨的画面。
何况最近山西大疫,情况只会更惨。
州官县吏尚且变成了菜人,地主佃农自耕者就更不用说了。
一句话,李师道需要军费养兵,光吃老本能行?吃得肥头大耳的洛阳军士和山西不过一河之隔却没有去上党剿匪,反倒是隔了黄河几百里的南阳兵马跨境出击,难道不该把他们的军费抢走?李师道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如果河南省厅不给钱,那就抢了福王这头肥猪。踹开周王府大门。福王名下的田地遍布四个省,湖广都有,南阳府也有产业。万历老儿对这头猪非常好,以天下之财肥之。那时候就别李某人心狠手辣了,既然官府不给钱,你便出了罢!
李养正沉默了很久,显然三十万这个数目对他来说非常的为难。
“下官还有公务亟待处理,请抚台从速告之。”李师道催促。
“某只能说洛阳方面一定全力筹措,其他阙口你找郑州和汴梁想办法吧。”
他猜到了李师道手黑,但万万没想到这厮这么黑。
三十万两白银是个什么概念?
李养正兼管粮饷,手上一个月零零杂杂的支出流水才四万多,河南漕运机关在黄河上一年的总收入才一百八十万左右。刨去数千事吏的吃喝拉撒,算上工人的薪酬开支,还有给几个大佬交的保护费和一些人情开销,一年净利润也就勉强一百万。如果按照漕运这块计算,要拿出这三十万,政府得白干一个小半年!而且他上任洛阳没几年,仓库根本没存到什么钱!
他李师道轻飘飘一句话,张口就是三十万两!
当我是圣人?圣人一次给钱也没有超过二十万的例子啊!
杨廷麟也震惊了,他原先以为李师道敲诈勒索的手段会比较狠辣,却没想到不是狠辣,而是残暴,简直是丧尽天良的残暴。一张嘴就是足足八十车白银,这数字不是业内人士没有概念,但是杨廷麟很清楚,整个登莱镇一年的军费才十七万,这种事情自己决计干不出来。而且更关键的是,这李抚台只是一家,河南还有其他大官,到时候李大帅会敲诈他们多少银子?
反正肯定不止这个数!
“郑州和汴州,本帅自会前去讨要。”
李师道呵呵一笑,说道:“下官也是为河南长治久安计,为军心稳定着想,奈何如今下官确实能力有限,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求抚台相助。抚台一向慷慨,相信不会袖手旁观的。”
李养正一听,顿时在心里把李师道祖上十八代骂了个遍。
什么为了河南长治久安?什么为了军心稳定?你这不是赤果果的威胁我吗?你意思是如果巡抚衙门不出这笔钱,河南就不能长治久安了,你的兵马就不能稳定了?骂完之后,他又不得不承认现实,还得指望李师道出力。相比起剿匪平叛,银子就不算什么了。何况河北兵备道卢象升提前好心来信通知了,让河南这边小心些,李师道要来洛阳讨饷。这家伙在京师都敢劫掠,各位一定要妥善处理。
但就算这样,总得容我还个价吧?
李养正想到这里,便说道:“不瞒你说,本官眼下确实财力有限。不如这样,先给你十万两,剩下的二十万容本官慢慢筹措,或者用其他财货代替,你看怎么样?”
慢慢筹措?那不是等于没有?
“抚台有为难之处,李某人也非常理解。不过方才下官也说了,打赏之事需尽快,恐怕拖不起那么久。要不这样吧,抚台就帮下官筹措二十五万好了,也不枉贵我交好之义!”
李养正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对方这一口咬定后是不会再松了。什么贵我交好之义,这意思不就是如果我不拨款,你我就不再交好了吗,你以后剿匪也摸鱼划水吗?也罢,省去五万两也是钱。只要李师道这厮能打仗,就当帮朝廷先给了吧。于是说道:“李总兵,这笔钱虽于巡抚衙门而言是个万难,但既然你开口了,本官也就责无旁贷。不过,筹款需要时间,这二十五万两需分两笔,一笔十万两,下午就押送到你部,另一笔十五万两,后面给你送来南阳。”
李师道见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再苦苦相逼了。
多少留点情面,日后也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