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再苦一苦百姓罢,若是真有骂名,便骂到我这户部尚书的头上!”
上官蒙神色一凛,对着行为有些不耻,倒不是怜惜黎庶,而是觉得如此蒙骗百姓,会削减朝廷的信誉,着固然能一时获利,但对朝廷长久的治理,则埋下了不少祸患。
无异于杀鸡取卵!
但他并不准备从此出发来做劝解,而是转头直指了要害:“杜尚书说了这么多,却唯独没解决一桩问题——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子如何会准许你,行此损公肥私之举?”
面对如此质问,杜芝未有半点惊慌,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此问;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了个意味深长的问题:
“阁老以为,在陛下眼中,这国库是公,还是内帑是公?”
宦海沉浮数十载的上官蒙,很快便明白了杜芝话中所指:
天下自然是皇帝的,可如今的这位小皇帝,并不能对朝廷如指臂使,收上来的税赋,也不能随着天子的意愿来支配。
但皇帝的财政压力却不是一般的小,近日的大婚暂且不提,不久之后禁军三卫的饷银,更是一桩大难题;想要从户部取得银两必定是千难万难,还指不定会受太后阻挠。
可若是能另辟财源,一切便迎刃而解......
“只有五百万两自然是不够,但后面的事情,便尽在朝廷之掌握了。”
没等上官蒙思虑完毕,这位户部尚书的声音,则又开始喋喋不休:
“来年交税,必然有许多无法足税的百姓,到时候朝廷再出面,低价买来百姓的地,再转手卖与富户,这其中的利益,可着实不菲;
而没了地之后,百姓吃粮也会是个问题,届时再将外省调来的救济之粮高价卖给百姓们,以收回他们手中卖地而得的银两,又可再赚一笔,也能防他们拿着银两再去买地;
但他们的生计也无需操心,那么多的地总要人去耕,去地主家里当佃户,亦少不了其口中的吃食;且本朝佃户皆有永佃之权,土地不是他们的,便再不需要担心被人收了土地;
如此看来,这也不失为一桩仁政啊!”
上官蒙为官几十年来,看到视民为草芥的官员也不在少数,但脸厚心黑如此,能把残民害民之举,堂而皇之称为德政,倒也属罕见;他不愿再听人聒噪,脚下暗自发力,把人甩在了身后。
见此情形,杜芝不依不饶再次赶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嘴里的话便被上官蒙一句给噎了回去:
“天子要钱,老夫却又不要,你自行向天子说明,何必借诸老夫之口!”
被这么一斥,杜芝脸色逐渐阴沉,裹足不前的他,口中悠悠吐出一句:“按阁老的意思,户部几百万两的亏空,也与上官阁老无关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令上官蒙身形一顿,杜芝则不紧不慢地赶了上去,走到人前之时,他脸上已经多了一分从容。
上官蒙养气的功夫倒还有些火候,神情旋即恢复正常,据理力争道:“亏空是先帝之时便有的,我等为先帝办事,其中缘由,纯皇帝也都大致了解......”
所谓的办事就是捞钱,革新一事耗费巨亿,纵使乾盛皇帝不待见旧官,也不可能全部革除,被限制了大半权力的他们,就只剩给皇帝捞钱一个任务。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上官蒙自然不能独善其身,也受了不少钱财;而对于其中吃拿卡要之时,老皇帝当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他会秋后算账,可世事无常,这昔日九五之尊的天子,如今已变成一抔黄土。
但一本烂账,却就此留下。
“纯皇帝自是清楚,可今上眼睛里却揉不得沙子;前番宝钞之事不过亏了几十万两,便大动干戈,罢黜、惩戒了数位朝廷命官,若是陛下晓得户部有几百万两的亏空,那又该如何?
我这个户部尚书,自然是难辞其咎,下场必然落不到好;可阁老身为内阁首辅,难道便能逃得牵连?
我这条命死不足惜,但阁老若是因此坏了前程,便是大大的不值了。
阁老老成谋国、身负经天纬地之才,更兼国丈的身份,纯皇帝行事酷烈,但却也瞧得通透,他说如今是大争之世,那宰执天下之位,终归是要重设的;如今朝中,没有比阁老更适合此位的了。
可若是户部这档子事出了纰漏,天子还愿相信阁老么?”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上官蒙的软肋,其不甚好财,不甚好色,所图者唯权名二字;若是朝廷真的要重设宰相一职,他便能再进一步,了却心愿!
孰优孰劣,上官蒙几乎片刻之间,便有了抉择,并当即追问:
“这话伱还跟谁说过?”
“此策乃我与兵部尚书钱仕林、都察院右都御史李一和、大理寺卿余谨以及六科的几位都给事中共同拟定,阁老......明白了么?”
从这些名字中,上官蒙敏锐的发觉一个规律——所列举的官员,皆是出身江浙;再联想到杜芝残民时举例地方用的是鄂省,他随即心中一紧:
朝堂上湖湘与江浙两党,曾因反对新政,放下成见联合在了一起;而随着先帝作古,新政烟消云散,二党间斗争又有复起之势。
而杜芝的举动,更是隐隐地请他站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