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门前,伴着荆云海一句略显干瘪的“退朝”声,百官山呼万岁,这日的御门听政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
望着天子坐上肩舆、起驾回宫之后,户部尚书杜芝将手中的笏板收至袖中,一双眼睛来回扫量,很快在南退的满朝官员中,找到一个向北行走之人。
杜芝所寻不是别人,正是身为内阁阁揆的上官蒙,今日轮到这位阁老去平章阁内值守,因此他并未从午门出宫,而是径直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眼见上官蒙要走远,杜芝也不再驻于原地,亦动身去往相同的方向,脚下的步子有条不紊之中、越迈越快......
“上官阁老。”
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慢慢踱步的上官蒙回头一望,见来人是杜芝之后,抢先便调侃了一句:
“杜户部如此慌张,是不忍老夫年老体衰还需操劳,今日想要入平章阁,代我值宿?”
杜芝脸上并无丝毫异色,手上一揖的同时,嘴里也尽挑好的说:“只要阁老一句话,莫说今日代值,便是日日代值......”
话听到一半,上官蒙步子已经再次迈开;二人同为六部尚书,杜芝却这般放低姿态,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知道来人有事相求,因此不愿再多听一句。
吃了個闭门羹后,杜芝却并未死心,加快脚步绕至上官蒙身前,拦在了这位阁老的去路之上,脸上已经陪出了一张笑脸,“阁老何必如此匆忙,听我把话说完也不迟嘛。”
上官蒙双手负于身后,疑惑的脸上同时还带着些许防备,说话的声音中,也带着些许不悦:“杜尚书寻我若是私事,那便请回吧;老夫食天子之禄,不可因私废公,私事还请等到休沐之日再说。”
“说的倒是好听,听得我以为前些时日上朝不至、值守告假的人,另有他人。”
心中暗自啐骂了一句之后,杜芝又行一揖,说话之时凑得又近了一分:“阁老所言极是,故我此番寻来,便是为了公事。”
“既是公事,为何不在御门听政仪上讲个清楚,”上官蒙一振衣袖,身体一偏便要绕过眼前的“障碍”,嘴里的话也是愈发强硬,“你我二人私下商议,又说得出个什么名堂?”
杜芝不敢再拦,只是紧跟在上官蒙一侧,边走边解释道:“我想再与阁老说说,那宝钞之事......”
“宝钞一案,今日不是已经有了定论了么,布夷纵使狡诈,但亦难掩各级官吏稽察之弊误!”新笔趣阁
一听,上官蒙立马用官腔呛了回去,并随即将御门听政上所做出的决断,重申了一遍:
“顺天府几位通判,司职集市交易,却未禁布夷之奸非,自然得革职查办;而京师正门任由人日夜进出、无法禁绝,则是兵部之责,兵科都给事中、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体察不严,亦难逃罪责!
怎么,莫非杜户部要替他们求情?”
“阁老言重了,这些佞臣难辞其咎,我要说的与他们无关,而是——”话到一半,杜芝又看了眼上官蒙,见他并无多少好奇,便不敢再卖关子,果断地表明了意思:
“而是为了补阙!”
上官蒙一时无法理解“补阙”二字是何意思,脚步下意识一顿;而杜芝知道机会来了,赶忙继续解释起来:
“这布夷行此诡诈之策,从京中官宦人家中诓走了近千万两,我等本想着天子也受了骗,定会想法子找补回来,谁知陛下仅惩戒了那帮尸位素餐的失察官吏,此外便未有任何措施追回赃款......”
“怎么追!”上官蒙心中冷笑一声,声音更是陡然抬高了不少,“你们为官几十载,尚且拿不出丁点线索,天子践祚不过三月、年尚未及束发,如何寻得布列提贼人,追索赃款?”
杜芝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怕他这里动静太大,引得些宦官驻足观望,同时继续低声解释道:
“因此我便想了个法子,把诸位手中的宝钞集中起来,拿到百姓那里换取米粮,再把米粮转手卖出,换得钱财分与众人;虽说不能填补所有损失,也可......”
听得是这番言论,上官蒙登时便没了兴趣,随口便斥道:“百姓是傻子么,会把稻米拿出来,换这些废纸!”
“国朝税收收的是白银,而百姓地里却种的是谷麦,因此每年开征夏秋二税之时,粮商皆压价籴米、从中攫利,百姓因要交税,只能吃了这暗亏;而此次或可请朝廷下令,以宝钞换粮之后,来年可以宝钞抵税,如此一来,中间便少了粮商之盘剥;
譬如在湖广一地,国朝每亩地征纹银九分,若是一个里内共有千亩土地,便需缴纳税银九十两(1两=100分);而朝廷以如今的市价用宝钞换其米粮,来年允这个里以钞抵税,这粮商所赚的这部分,不就落到朝廷手上了么?
若还无人愿意,可以许以一定的折扣,就如那一千亩九十两的税银,可减为八十两,还怕无人愿换么?”
如今大汉虽然称不上什么盛世,但远比某些“饿殍满地”的盛世强得多,湖广、苏湖等膏腴之地,小户或多或少有些余粮,且非红薯、土豆而是稻麦;因此此策才有施行的基础,但上官蒙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了问题:
“我当是什么高见,却没想到是寅吃卯粮的打算,我且问你,陛下岂会同意支取来年国家的税赋,去填补臣子的亏空?
再说鄂省一地,耕地六千余万亩,即使家家户户都照你这么做,也拢共才五百多万两银子,远远地达不到千万两;这其中分润,又该如何取舍!”
“阁老莫急,我这不是还有后招么!”
杜芝脸上笑意更盛,同时轻轻摁了下上官蒙的臂膀,示意他走得慢些,嘴上则不急不缓地续道:
“宝钞是能抵税,但来年征税之时,再把规矩讲清楚——每年只能用宝钞抵百分之一的税;
如此一来,那一省之赋税,便不会太受影响了......”
说着说着,杜芝还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愈发地不似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