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人愚鲁迟钝,等复社成立,让吾等同志去北方宣扬正道,北方士子也被点醒,自然也会和江南一般举动。”
钱谦益苦笑道:
“若是这般说来,你们必定要把当今圣上推行的战时新政,尽数抵制,彻底废除,才肯甘心。”
这时站在黄宗羲左手边的魏学濂也开口了。
这魏学濂和黄宗羲一样,算是东林烈士之子。
他的父亲魏大中在天启五年被阉党迫害折磨而死。
去年,他刺血上《痛陈家难疏》,天下人读之,无不泪下感动,广为传扬。
魏学濂又是刘宗周的学生,和黄宗羲算是同门师兄弟。
他又酷嗜西学,和薄珏等人是好友。
魏学濂说道:
“陛下推行之政,也并非全都荒谬。这聚敛酷政,自然应当废除。这科举改革却是顺天应人,吾辈都赞同”
钱谦益目光闪动,对魏学濂这个说法,他倒也不算意外。
毕竟过去几年,他也一直在南京。
对江南士子的风气知道的很清楚。
现在这些东林子弟,大多讲求实学,鄙视纯粹考科举求功名者。
许多人热心于学习兵法、水利、农学,总之一切有利国计民生的切实学问。
就比如黄宗羲、魏学濂这两人就学天文历算,学技击、学地理、兵法、农事、礼乐、刑律。
黄宗羲在历算数学上的造诣尤其深厚,对武术技击也有深入研究,和一些内家高手多有来往。
因此崇祯皇帝改革科举,可以说正投合他们的胃口,他们求之不得。
就是在大举征税的事情,这些士子转不过弯来。
毕竟读书人从小受的教育的就是国家不可与民争利,苛政猛于虎之类。
这都是他们深入骨髓,深入灵魂的理念。
要扭转起来谈何容易、
其实就是钱谦益自己,也不能算完全扭转过来。
但他的脑筋毕竟还相对算灵活点。
他此次赴任,出发之前,就预见到此行的困难程度。
若是不去江南,随便到其他什么地方,比如云南、贵州、广东或者河南甚至有大灾的陕西当巡抚之类,他都觉得要容易办许多。
唯独大明最富裕最开化的南直隶,他也觉得头疼。
他自己就是南直隶人,太熟悉这个地方。
南直隶最富裕,百姓对国事最关心,读书人也最聪明,风气最彪悍,最有抗争精神。
都把能对抗皇帝当成是美德,把顺从皇帝或上级官员,当成是奴媚可耻。
南直隶的秀才,有一个绰号,叫做青衣大王。
秀才没有官位,但一切高官到了这地方,面对普通秀才生员,也不敢摆出官长的架子。
当年东林党和熊廷弼有矛盾,为了给熊廷弼挖坑,也是特地把他调到南直隶来当提学御史,让他尝尝青衣大王的味道。
熊廷弼不知死活,当真下狠手来整治,打死一人,也注定了他以后成为众矢之的、死于非命的下场。
钱谦益左右瞥了一眼,看看汪汝淳的脸色,又看看王世德的脸色,见他们表情都漠然。
心想等这六人走后,只怕还要与汪汝淳和王世德好好商议一下。
江南的事情,要办起来不容易。
眼下要把课税司、宣化司能督办整顿好,都非容易,更别说再进一步督办人口核查等事。
钱谦益在思索,那六人见钱谦益沉默不语,以为他被打动,心想钱谦益毕竟被许多人视为东林魁首,他去年上京城之前,也有当仁不让之架势。
应该能分得清出轻重利害。
吴昌时更是眼珠子转了几转,代钱谦益设想几套方案,让他既能继续得到皇帝信任,又能推动废止战时新政。
正在此时,却听得察院外边有人群喧闹声,奔走声。
仔细分辨,还有人在高喊:“不好了,后湖着火了。”
众人听得此言顿时都一惊。
钱谦益啊呀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只有王世德有些懵然。
他悄声问汪汝淳道:“湖都是水?如何着火?便着火了,又有什么要紧?”
汪汝淳道:“这后湖又名玄武湖,在金陵城北,太平门外,这湖本身自然不会着火,只是湖中岛屿上却有库房九百多间,储藏国初到现今的历年黄册一百七十万册。可谓我大明第一档库,若是烧毁,那也是朝野震惊之大事了。”
王世德听了咋舌。
钱谦益皱眉道:“走,去看看!”
众人当即出门,街道上已有兵丁往北门方向奔走,显然是急着去灭火。
钱谦益让王世德调动三千锦衣卫兵卒,带上顾梦麟、黄宗羲等人,也骑马往太平门而去、
不多时出了太平门,已遥见远处蘑菇状的烟雾升起在空中,火光闪耀,还有热气被风吹来。
这火势相当大。
众人到了玄武湖边。
只见湖中心好大火。
黑色浓烟冲天而起,如同湖中有一个黑色巨人正在生长起来,张牙舞爪狞恶万分。
那吞吐不定的烈火,更是随着风势不断变化着形状。
即便浓烟不断遮挡视线,但在岸边依稀可见,这岛上的火并不是集中在一处,而遍布全岛各处房屋。
几乎没有一处空缺。
在岸边都听得到房屋燃烧的哔哔啵啵之声。
有上千士兵已划船向湖中岛屿驶去。
此时是初春时节,天气仍旧颇为寒冷,这些士兵全身上下却都用水浇湿,显然是怕逼近岛上,被大火灼伤。
主管后湖黄册的南京户科给事中赵君济,户部主事张惟贤,在岸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显然若是湖中的储藏黄册的库房全部烧毁,近两百万黄册毁于一旦,这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一场大灾。
若是问责起来,不但可能坐牢,杀头都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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