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亭听了这话,在旁边叫道:“既然如此,还他做什么?这些货物若是还了他们,保不定就进贡给了鞑子。”
张岱摇头:“柳麻子,你这话就说得差了,如今鲜国还未完全倒向建虏,若是不还,鲜国商旅、官民当真断绝和皮岛往来,只怕害处更大”
朱由检皱眉问道:
“那毛帅还不还?”
沈世魁叹气道:
“毕竟东江供应还有依赖鲜国之处,不好全然撕破脸。还大约是要还的,只不过毛帅也乘此机会劝诫一下鲜国人,不可与建虏走得太近。”
朱由检一挥袖道:
“既是如此,不如也带我等先去见下毛帅,若是毛帅许可,晚生留在毛帅身边,也见见鲜国使者,或者也可帮着劝诫几句。”
沈世魁犹豫片刻。
但随即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眼前这少年公子和以往来皮岛的那些文人官吏大不相同,不是那般迂腐,言谈之间对东江同情颇深。
姜曰广来东江做巡抚,还不知道是什么形式。
若是如其他边镇一般,巡抚凌驾在总兵之上发号施令。
意见相左,难免发生龃龉冲突,坏了大事。
这公子既然和姜曰广关系非浅,毛都督若是能和他结交得好了,意气相投,那来日和姜抚台的合作,会顺利得多。也是一个助力。
想到这里,他点头道:“既如此,那末将先带公子和列位去都督衙门,不过能否留下却要看毛帅的意思了。”
朱由检一口应承道:“这是自然!”
沈世魁带着一行人来至都督衙门所在的屋舍,门口通报之后,不多时便有亲兵出来请众人进去。
沈世魁在前领路
朱由检紧随,汪汝淳在身旁。其他人跟在身后。
进了大厅,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坐在厅堂中间,兀坐如山。
朱由检一见之下,便知道这定然就是毛文龙。
只见他面色黧黑,脸端鼻直,须发略有灰白,额头高耸,下颌方健,双眼角微微向上翘起。
目光寒灼澄清,既带着威严,又似乎微蕴慈意
身上穿着绣狮子的都督官服,显然是准备接见鲜国使者而穿。
毛文龙见众人进来,从座位上站起迎接。
沈世魁向毛文龙介绍众人,
毛文龙拱手行礼,众人还礼。
双方行礼客套完毕之后。
沈世魁告退。
毛文龙撇下其他人,却径直走到汪汝淳身前,眼睛发亮,仔细端详汪汝淳良久,忽然笑了起来,露出白亮牙齿,拍了一下汪汝淳肩膀,说道:
“孟朴!五年不见,你倒是胖了不少。”
汪汝淳眼睛微微泛红,道:
“都督是瘦了。”
毛文龙的笑容里微露苦涩之意:
“不知俺是否还能见到灭虏之日。”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
“孟朴,你当年回去后写的海上情形那文,大声疾呼朝廷支持东江,此事还要谢你!”
他说到这里,又郑重抱拳弯腰,向汪汝淳作了一个长揖。
汪汝淳连忙摇手,又扶住毛文龙,脸带愧色:
“都督不必如此。汝淳不过摇笔鼓舌,怎比东江将士,忍饥耐苦,浴血厮杀。
“再说汝淳写的《毛大将军海上情形》,也未受重视。
“朝廷诸公,无有一人当真,都以为汝淳必定是东江收买,夸大其词,满纸荒唐。说是关宁精锐遇见建虏尚且心生怯意,东江疲敝至极的兵民怎么敢拿着木棍和鞑兵作战?”
他顿了一下,叹气道:
“汝淳为引起朝野重视,还曾特地刊印出来,却也只售卖出寥寥无几。”
他说到这里,脸上微现疑惑:
“都督是如何知道此文?是中朝有人带到岛上么?”
毛文龙呵呵一笑:
“孟朴这篇文字,却还是倭国商人说起的。想必是有倭人留意辽东之事,收集了去。有些倭商还是见了孟朴这篇文字后,才到皮岛来做生意”
汪汝淳听了之后愕然:“倭人?”
随即又苦笑道:
“如此说来,鄙人这篇文字,后世中土说不定湮没无存,反倒可以在倭人那里找到存留。”
朱由检听两人交谈,心想汪汝淳这话,倒真是不幸而言中,后世这《毛大将军海上情形》还真是从日本收藏的文献里发现的。
不过如今大可不必如此丧气了。
他忍不住说道:
“朝廷已深知东江是灭虏关键,从此以后必会全力支持。”
毛文龙抬头看了一眼朱由检,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疑惑,没有回应朱由检的话,反而转头向汪汝淳问道:
“孟朴,姜钦差怎么用了这么一个后生做幕僚?姜钦差也还清正,不像是……”
汪汝淳大窘,生怕毛文龙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敬言辞,连忙打断道:
“都督,这方公子胸襟非凡,不似内地通常士人,对东江将士特别钦佩,这才特地要来东江一探。汝淳毕竟只是一个商人。若是方公子这等士子俊才能为东江呼吁,在士林清流之中的作用,比汝淳大得多。”
毛文龙听到这里,向朱由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也知道如今大明内地,名流子弟影响力巨大,在读书人中间往往能一呼百应,操控舆论,乃至影响朝政。这个方公子能特地到东江来了解情形,便是好意。若是能将看到的情形,回去之后如实叙述,让更多人同情东江官兵,减少言官攻讦。对东江获得朝廷更长久的支持,还是大有好处。
想到这里,他抱拳向朱由检做了一揖,说道:
“本帅方才有些失礼,方公子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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