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把它干了,庆祝一下。”
一边说一边揭盖子,开香槟咯!
瓶盖一开,清香四溢,的确是上等的好酒,看着通红的炭火,李晔自言自语道:“不能干喝吧?”
杜让能道:“御书房,还是不喝了。”
李晔不理他,坏笑道:“炭火挺好啊,烤肉吃?”
杜让能愣了一下,这如何使得?
他深受正统思想教育,从来不会在书房吃饭。
不过想了想,他释然了。
天子虽然好色,但从未荒废国政。
虽然偶尔会离经叛道,比如偷溜出宫到青楼,跟艺妓弹了一整夜的琴,比如在朱雀大街开了几家书店,装成老板接待客人,结果却被买书的官员认出,掩面落荒而逃。
比如在后宫玩泥巴烧字模,印刷一些莫名其妙的书,这些书杜让能有所耳闻,章回名有卖油郎独占花魁,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还有董生卖鬼这种离奇故事,在长安很热销。
虽然会有令人匪夷所思的奇怪举动,比如会见大臣的时候吃橘子,比如悄悄把已经被刑部判了斩立决的王建夫人徐唯邺徐唯默藏居鸳鸯院,刑部来要人的时候拒不承认。
比如偷溜出宫,在街上跟世家子弟打架。
听说金吾卫来了,大手一挥道:“撤!”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他从未忘记励精图治,接**定五镇,朝廷威严大振,亲自率军雪夜袭长沙,轰动天下。
虽然脾气不好,但他从未忘记勤政爱民,刑不上大夫,非谋反不加死罪,爱护百姓,灭佛均田地,废除各类苛捐杂税,官员爱戴他,百姓歌颂他,这难道不是好皇帝?
至于在不在御书房烤肉,有什么纠结的?
一开始每当皇帝离经叛道之时,杜让能这个太傅帝师还会苦口婆心劝教,但每次都会被皇帝一句话顶回去:“朕就是王法,只要不影响中兴大唐,老师就不要计较了。”
说干就干,说烤就烤!
李晔一面命顾弘文去通知刘崇望和崔胤他们几个,一面命江方庆去寝宫请何芳莺和裴贞一她们过来,一面要高克礼去吩咐御膳房制作准备烧烤用的肉食和相关工具。
御膳房的动作很快,过了一刻多钟就送来了用竹签串好的肉串,还有羊排羊腿之类的烧烤肉食,花椒猪油细盐和烧烤用具也俱全妥当,李晔命人把东西搬去后殿的背风小院。
含元殿虽然成了李晔的寝殿,但以前是朝区,真要在正殿撸串,李世民非得气活过来,而且油烟熏殿也不好。
不一会儿,刘崇望、崔胤、柳璨、杨涉四人来了,天色堪堪擦黑时,淑妃何芳莺、韩国夫人李廷衣、陇西郡夫人李渐荣、贤妃刘疑、昭仪赵一真等后妃也陆续到了后院。
李晔多了几个儿女,何芳莺又生了女个儿,历史上的平原公主。刘疑生了个儿子,裴贞一又生了个儿子,历史上的雅王,值得一提的是,赵一真入宫后,后宫有些不平静。
无它,嫉妒。
拿何芳莺的话就是,寿王你可真行啊,打仗还打出两个女人来?裴贞一也非常不满,自从赵一真入宫,李晔去含象殿的次数大打折扣,她觉得皇帝对她的宠爱被赵一真抢走了。
前天李晔去了含象殿,聊了一会儿就打算走人,裴贞一当时就火了,质问道:“陛下又要去跟哪个野女人幽会?”
李晔心虚道:“朕是回前朝,你不要瞎想。”
“哟哟哟!”裴贞一杏眸看向李晔道:“臣妾随口说两句,陛下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作为楚国夫人,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裴贞一更是生气,愤怒道:“你吼我干什么?”
“我是你明媒正娶礼聘入宫的妻子,是在太庙列祖列宗神前受封的楚国夫人,赵立秋赵一真和徐唯默徐唯邺未经三书六礼,她们算个什么东西?作为楚国夫人,作为你的妻子,我就是看不得跟那些野女人好!究竟是谁无理取闹?”
李晔哑口无言,道:“朕真是去延英殿。”
裴贞一点头:“可以,臣妾跟陛下一起去。”
说罢不由分说,穿上鞋就拽着李晔往外走。
“泼妇!”
李晔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怒道:”朕迟早跟你离婚!”
“离就离!”
裴贞一毫不示弱,拽住李晔袖子声嘶力竭道:“这是你说的,你封宫废位的圣旨一到,裴贞一立刻叩首接旨,连夜到太清宫削发出家,李弘你尽可交给哪个妃子抚养!”
“悍妇,给朕放手!”
李晔挣脱而出,带着一群宦官扬长而去,夫妻二人大吵一架,那天晚上的雨很大,裴贞一在寝殿哭到半夜,陪嫁婢女和含象殿的宫女宦官轮番上阵劝说,奈何都不管用。
裴贞一还宣称,如果皇帝册封徐氏姐妹为妃,她就死给皇帝看!
此事顿时轰动后宫,何芳莺和刘疑这些妃子都去含象殿安慰裴贞一,之后找李晔劝说,老宰相杜让能和刘崇望也明里暗里劝和,劝皇帝雨露均沾,不要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皇帝自是余怒未消,扬言要跟裴贞一离婚,将其送到太清宫出家,但她是裴度的侄孙女,是李晔三书六礼十里红妆礼聘进宫的世妻,在她没错的情况下,李晔不会这么干。
这一回,李晔感受到了宪宗的难处,当年宪宗也是这样,郭贵妃发起飙来,威风赫赫的李纯只有落荒而逃的份,这也让李晔想起了理学,理学时代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话说回来,恩爱夫妻闹成这样也不像话,李晔本来想趁今晚烤肉的机会跟裴贞一修好,但她没来,说身体不适,哭成那个样子,一双眼睛红得不像人,哪能出席这种场合。
裴贞一不来,李晔也就只当她还在生气,兀自跟众人大吃大喝,酒是上等贡酒,肉是新鲜的好肉。
别说,还挺爽,算是辛苦大这半年的犒劳了。
君臣几人围炉而坐,先一起干了两杯,谈了谈时政。
聊着聊着,肉烤的也差不多了,滋滋冒油。
李晔撩起袖子,一边翻滚烤串一边撒调料,完了就装到盘子里,让宰相们开干,试试他的手艺,杜让能拿起一串尝了尝,发现别有一番风味,大声道:“外焦里嫩,陛下请!”
“来,走一个!”
李晔一饮而尽,大快朵颐起来,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烤肉味道升腾起来,分外诱人。
顾弘文站在旁边,不时咽着口水。
等下了值,咱也得回内侍省好好去吃喝一顿。
三杯酒下肚,崔胤抹了抹油汪汪的嘴,问道:“陛下,朱温可有动静?”
李晔撸了一串肉嚼着,舒舒服服嘬了口酒,这才说道:“萧树野和江镇这两个家伙,真不愧是你崔相公推举的人才,朕才把他们派出宣武不到两个月,居然就进了朱温幕府。”
“话说他俩是你的门客,不曾跟你报告情况么?”
崔胤笑道:“一人不烦二主,臣哪里知道。”
李晔这才继续接话道:“动作自然是有的,丁会和曹延祚从鄂岳回去后,曹延祚受到了朱温责罚,被贬为亳州刺史,丁会虽然没事,但也自去了兵权,整日居家不出。”
“洛阳方面,朱友裕奉朱温之命过去了,被张全义视为座上宾,南面陈许目前没有动静,武宁军时溥和朱氏兄弟已经起兵了,正在跟汴军交战,李克用也有南下的趋势。”
“朱温想打垮四面邻藩,奈何朱氏兄弟人等也不是吃干饭的啊,过了这个年再说朱温吧,也让将士们休息一下。”
刘崇望喝了一杯酒,问道:“湖南鄂岳荆南荆襄四镇的兵马,陛下作何打算?”
李晔一边烤肉一边道:“湖南和鄂岳的兵马,相公带着兵部按老办法处置,该裁的裁该留的留,屯田军留在当地开荒屯田,野战军调到武昌待命,荆襄荆南的兵马暂时不动。”
“这两镇都是强兵,日后讨伐朱温还有大用,保持编制,钱粮赏赐也别断,毕竟赵德湮才去世不久,成讷也刚入朝,如果朝廷操之过急,将士不安之下容易兵变闹事。”
说完这事,李晔又对柳璨道:“你这几天在各官署挑些人才,朕考校合格就安排到荆南荆襄去,明天各位宰相和中书舍人们也在政事堂开个会商讨组织选拔四镇幕府文武。”
“关于下放到荆南荆襄两镇各州县官员,吏部也要提上日程了,早些提名拿出章程给朕过目,总之尽早些消除荆襄和荆南的不安稳因素,为朝廷平定中原做准备。”
“另外,王师范和李罕之就交给崔相公你对口负责了。”
“不说了,来,喝酒!”
君臣五人举杯,一饮而尽。
李晔狠狠灌了一大白,然后换了个语气问五人道:“等到了明年,咱们就真称得上是有钱有粮有兵翻身把歌唱了,各位觉得朝廷够不够格去找中原藩镇的麻烦?”
杜让能反问道:“找麻烦就够了么?”
崔胤亦是冷笑,阴狠道:“张全义匹夫,臣必杀之!”
“哈哈哈!”李晔大笑,又问崔胤道:“崔相公,朕叫你修历朝通史,你修得怎么样了?”
崔胤愁眉苦脸道:“按照陛下的要求,臣带着国史馆众人已经完成了周纪秦纪汉纪,明天臣把印刷好的呈送给陛下,如果陛下觉得没问题,就为这部通史取个名字罢。”
君臣五人就这样,一边在含元殿后院喝酒撸串,一边聊着国家大事,夕阳帝国的一个又一个重要决策就这么在嬉笑之间定了下来,何芳莺这些妃子另坐两桌,也在聊着一些事。
时不时看两眼李晔,后者大吃大喝谈笑风生,丝毫不问自己的女人,好在这几个妃子都识大体,也没去打扰。
还是老样子,喝到一半,不胜酒力的李晔又醉了。
高克礼和顾弘文赶忙扶着李晔回了寝殿,李晔胡乱拉着崔胤的袖子,要他去寝宫同睡,说还有很多事要谈,崔胤面色发白,赶忙挣脱李晔的魔爪,这话要是传出去还得了?
把李晔送到寝殿睡下,宰相们陆续出宫,妃嫔们也各自道别返回,何芳莺和刘疑临走之前各自给李晔留了一张纸条,大意是要李晔别跟裴夫人置气了,床头打架床尾和。
何芳莺并未直接返回长安殿,又去了含象殿。
自从那天跟皇帝大吵一架,裴贞一日夜以泪洗面,昨天风雨交加又非要去在屋檐下吹风观景,谁劝都不听,本就伤心,加上这么一激冷,顿时病卧在床,傍晚才服了汤药。
此时坐在床上,捧着一本诗三百。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
“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谷口大风,风雨交加,当年担惊受怕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忧虑,现在日子好起来了,你却弃我掉头而去。
“习习谷风,维风及颓。”
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谷口有风,风不停,当年担惊受怕的时候,你把我搂在怀抱恩爱,现在你发达了,将我抛开忘记。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
“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风不停,越过高山,吹得草枯木死,我对你的好,你全都忘记了,唯独记得我的小毛病。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嘘嘘那些鸠喵,别贪吃桑葚,女子也别对男人太依依,男人若是爱上女人,要丢就丢太容易,女人爱上男人,要想解脱太难,我做妻子没差错,是你李晔太奸刁。
反覆无常没准则,变心缺德耍花招,婚后这多年,我恪守妇道,一切依你,大唐中兴之势显露后,你却渐渐对我凶暴,兄弟姐妹不知我的处境,想起我还觉得我过的很好。
静下心来细细想,只能独自黯然伤心了。
当年新婚之夜发誓白头偕老,如今人未老心先忧,回想少女时代的快乐,谈笑之间我很温柔,不是你口中的泼妇悍妇,你许下的海誓山盟还在耳边,我们却反目成仇了。
既然你不念旧情,那么一切从此就算完。
听到裴贞一背诵这两首诗,婢女们劝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奴婢不得不说了,夫人的心事我们也都知道,陛下一时之怒,当不得真,夫人别多想,安心保重才好。”
裴贞一笑笑,也不答话,又咳嗽数声,把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陪嫁婢女叫过来说道:“阿鸢,把我的字本拿来。”
柳鸢知道她口中的字本,那是皇帝写给她的一封封情书,于是找来送到裴贞一跟前。
看着这些情书,裴贞一气的两眼直瞪。
“把火端来,我要烧了这些字本!”
不等众人说话劝阻,裴贞一就拿起一封情书扔到火盆上,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少待,一群宫人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就甩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
何芳莺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
看到往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河东夫人坐在榻上默默垂泪伤心,看到往日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裴贞一如此落寞,何芳莺不禁也悲从中来。
“那不成器的向来如此,别哭了。”
何芳莺上前抱住裴贞一,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起来。
“当初许下了那么多誓言,现在却冷落忽略我,包庇徐氏姐妹那反贼余孽就罢了,如今还为了这对西川死囚跟我大吵一架,我当时只说跟他一起走走,他就骂我是泼妇悍妇。”
“还说要跟我离婚,弃我如敝履破鞋。”
“好啊,若是民间夫妻,大可以去官府写公断文书。”
“一纸离婚状文,就此一刀两断!”
“我就知道那个赵一真是个妖精,赵一真进宫的时候,我就说了两句话,他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当着赵一真的面说我过分,还吼我,赵一真住着最好的宫殿,我当初呢?”
“我当年嫁给他的时候,只有一座又破又旧满是蜘蛛网和老鼠的含象殿,宫人还传言含象殿闹鬼,那时候国家式微,户部度支困难,他也没什么钱,我说什么了吗?”
“如今朝廷声威大震,他越来越威风了,威服四方,胸怀天下女子,我在他心里也算不得什么了。”
昏暗的灯火下,裴贞一如是哭诉,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何芳莺不知道说什么好,给她擦去眼泪,递上一杯热茶,叹息道:“他就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跟你离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