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荆南归附(1 / 2)

成汭自小就颇具游侠习性,是当地有名的问题少年。

一次酗酒杀人后,被迫舍家亡命江湖,奈何实在躲不过仇家和官府的追查,最后干脆出家当了和尚,秦宗权起兵后,就还俗当了兵, 当兵没多久,他被一位郭将军看中。

这位郭将军认为他骨骼惊奇,打算当成儿子培养,给他起了名字叫郭禹,后来秦宗权盯上了荆州,郭禹次当行。

也许是意识到了秦宗权早晚会被灭亡, 郭禹乘乱开了小差, 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有过落草和云游四方讨饭的郭禹生存能力极强,他带着亲信偷偷摸进了屈原姐姐的故乡秭归。

在这个江边小州,小郭禹招募流民精壮成军,时刻准备攻打江陵,俗话说,机会总会青睐有准备的人。

老东家秦宗权胆子越来愈大,索性要当几天皇帝过瘾,为了避免朝廷和四方诸侯讨伐,他命令弟弟秦宗言进攻江陵开辟荆州第二战场,江陵时任领导张瑰很有骨气。

虽然兵少将弱,但就是不肯跟秦宗权屈服,蔡军打了一年也没攻破江陵,最后灰溜溜跑了,秦宗权觉得很没面子, 管不了朱温, 还管不了你张瑰?赵德諲, 给我上!

核心悍将出马,这下张瑰顶不住了,慌忙四处求援,四方诸侯被秦宗权吓破了胆,哪里敢帮他,张瑰无奈之下找到了小郭禹,你小子好歹是荆州的刺史,总有点香火情罢?

接到张瑰的求援信,小郭禹很高兴,张瑰啊张瑰,任你鼻孔朝天,也有低头求我的时候啊?

小郭禹得意完毕,立即带兵出发,鉴于蔡军势大,小郭禹又在重庆一带呼叫了很多盟友跟他一起抵抗蔡军,各州兵马就这样陆续向江陵开拔,赵德諲听说后毫不犹豫撤兵。

蔡军撤走,张瑰又开始担心起小郭禹。

辛苦了,请回罢!小郭禹也很痛快回师秭归了,赵德諲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火速重整旗鼓,虎狼之师下江陵。

张瑰再次求援四方,但这回没人理了, 上回你说赵德諲来了,咱们怎么没看见他人在哪?烽火戏诸侯是吗?

四面无援,战无希望,张瑰的部下不想陪葬,索性干掉领导向赵德諲请降,赵德諲也不想在这伤心之地久留,于是把物资打包带走,至于江陵空城,则留下部将王建肇镇守。

听说江陵真完犊子了,小郭禹痛断肝肠,决定驱逐蔡军收复江陵,王建肇还没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赶走了。

文德元年,僖宗驾崩,寿王李晔上位,小郭禹也得到了朝思暮想的江陵,初尝胜果的小郭禹立即向朝廷报喜。

韦昭度也没有让郭禹失望,委任他为留后,不久之后见他站稳了脚跟,干脆给他转正荆南节度使,小郭禹则上书请求恢复本姓,朝廷批准同意,成讷重新出世了。

高兴没两天,拿来户口薄一翻,成讷傻眼了。

堂堂荆襄重镇江陵,在册户口居然只有十七户百姓,痛苦之后,成汭发扬南泥湾精神,率军开展生产自救运动。

鉴于自己没文化,他觉得还是得找个读书人帮忙,于是三顾茅庐,请动名士贺隐出山,在贺隐的建议下,大老粗成讷励精图治,从谏如流,勤政爱民,开始第三次创业。

首先,整肃法纪,约束士兵,召集流民开荒屯田,官府在册户籍人口虽然不多,但躲在乡野高山的百姓却不少。

成汭招募流民,带兵跟老百姓一起搞生产,退林还耕,打坝筑田,治河修渠兴盐铁,很快就有了无数良田,盐纺铁矿水利织造大兴,各地百姓听说,拖家带口来投靠他。

及至定初四年,荆南户数超过四万。

其次,减免赋税,收敛脾气,以身作则,依法治镇。

他一改往日习性面貌,在文官的协助下,他领导了轰轰烈烈的降税减费运动,废除各类苛捐杂税,极大降低税率,选择让利于民,藏富于民,努力为老百姓营造一片相对太平的净土,很多忍受不了军阀暴政的士民纷纷归附。

第三,整理漕运,重建码头,通商兴业,在他的管理下,荆南营商环境大为改善,各地豪商纷纷前来江陵注册投资,四方商贾会通江陵,荆南军政府的商税收入大幅提升。

越数年,政通人和。

仓廪充实,百废具兴,荆南大治。

朝廷这回出兵讨伐鄂岳,观望形势判断杜洪必亡后,在幕府文武的建议下,小郭禹鼓起勇气,向鄂岳行台递交了请战书,还给李晔资助了三十万石粮草,以示忠君体国。

老对手赵德諲上表请求入朝后,成讷有点方,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整天唉声叹气,周岳被灭了三族,杜洪也被砍了脑袋,如今襄阳强藩赵德諲也要入朝,这可怎么办呀!

幕府节度书记贺隐站了出来,为成讷分析中外形势,最后得出结论,与其关门做节度使,不如开门封侯拜相。

荆南一直尊奉朝廷,没干过亏心事,而且大帅治镇有功,韦昭度韦相公和杜让能杜国公都表彰过大帅,有这两位宰辅护着,大帅还担心入朝之后会受到暗算不成?

何况大帅这回随天子从征杜洪有功,连天子都夸奖大帅能干,只要大帅放弃割据入朝,荣华富贵少不了,反之如果不入朝,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朝廷讨灭荆南易如反掌。

孰优孰劣,大帅仔细想想罢,问计其他人,众人都建议他入朝,深思熟虑之后,成讷终于做出了正确决定,上表以旧疾复发为由请求天子批准荆南归附,李晔抚掌大笑。

邸报传来,江陵也是一片欢腾,给成讷当属下是当,给朝廷卖命也是卖,如今他们真正归顺了朝廷,今后就再不用担心被朝廷讨伐,不用再战战兢兢,荣华富贵也有了保障。

九月二十五一大早,成讷、贺隐、卢安国等人各自带上全家老小、金银细软、机密文件,坐上香车宝马,在中使顾弘文和两千御林军的护送下,启程前往长安面圣。

从官邸出来的时候,一个八九岁的女童忽然走到顾弘文跟前,抬头仔细打量他,顾弘文张嘴便欲呵斥,但想到大家平时温和的性情,就停了下来,冲小女童和气一笑。

小女童问道:“你是太监吗?”

成讷立即训斥道:“盈盈放肆,这可是顾掌刑!”

成盈盈却不管,又问道:“你是太监吗?”

顾弘文傲娇一哼,点点头。

成讷的家眷足有二百多人,算上荆南文武高官及各自的家属,队伍规模接近千人,他们的金银家产、日常用物、各类机密文件牌令,足足装了三四百车,荆南还真是有钱啊。

成讷跟顾弘文同乘一车,看着成讷不安的神色,顾弘文知道他心里很慌,现在的他没了兵权,担心会被朝廷翻旧帐,顾弘文要做的就是让他安心,让他看到朝廷的真心。

一路上顾弘文都在找话说,描述李晔的英明神武,暗示李晔的哪些底线是中外臣子一定不能越线的,讲解六位宰相的脾气,还要成讷平时当心门下省的那些疯狗言官。

那些家伙发起疯来,连大家都得退避三舍!

成讷没当过京官,当下自然感激,默默在心里记下。

长话短说,半月之后,车队抵京。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京师都已经下起了雪。

朝廷对成讷的入朝显示了极高的礼遇和热情的欢迎,特遣户部主事孔纬、中车秘书令段师临、监察御史孙淮、左羽林中郎将李武、永平公主、睦王等人前往蓝田县迎接。

及至明德门,皇帝遣高克礼迎接宣旨。

在藩镇大院赐上宅一座,赐永业田五百亩,拜盐铁通判,兼户部主事,种田小能手在户部上班,也算量材录用,和京兆尹交接成讷一行后,顾弘文就立即带成讷入宫面圣。

李晔特意召见,就是想让他感觉到朝廷对他的重视。

含元殿内,成讷第一次见到了皇帝。

一个年轻的少年,意气风发,龙行虎步,目有神光,坐如山岳巍然,站似通天长虹,丝毫没有大权旁落他人之手的感觉,完全不是外界传言的傀儡之君。

左右近侍宦官无不恭恭敬敬,就连顾弘文也是一脸温顺。

成讷跪下,三叩九拜,山呼万岁,皇帝淡然一笑,一边剥橘子,一边说道:“爱卿平身,朕可算等你了。”

成讷受宠若惊,伏惟道:“臣本卑鄙,区区一介草寇,若无朝廷信用,如今只怕还在各地云游漂泊,蒙陛下隆恩,罪臣才得以入朝享福,陛下深爱,令罪臣羞愧难当!”

李晔剥完了橘子,让顾弘文拿给成讷,下令赐座,成讷惴惴不安坐下,大半个屁股悬空,橘子拿着也不敢吃。

李晔再拿起一个橘子,边剥边道:“江陵名城,荆襄重镇,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蔡贼窥江去后,邑里墟间,人烟断绝,鸡犬不闻,实为空城坟冢。”

“算如今,丁壮在南冈,采莲女江舟唱晚,荆南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太平清乐,这是爱卿治理之功。”

“每每说到荆南,宰相们对爱卿都是赞不绝口,这回朕调你去户部,就是因为你稔熟民事,你不会觉得委屈罢?”

李晔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客气至极,这是他跟杜让能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君臣一唱一和,好让成讷放心。

成讷连忙道:“回陛下的话,臣叩谢陛下隆恩还来不及,哪里会委屈?臣唯一担心的就是臣不学无术才疏学浅,如果在户部任上有失偏颇,会有负陛下对臣的信用!”

“爱卿言之过甚,不必妄自菲薄。”

李晔笑了笑,吃了一瓣橘子道:“对了,朕特意给爱卿备了一套大宅,在安国坊的藩镇大院,你在京师也算是安家了,令郎政方朕也安排好了,就去武学水师科读书罢。”

对于藩镇大院,成讷早有耳闻。

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自己也会进去。

罢了,住哪儿都一样。

就陛下和朝廷的态度来看,好日子是稳了。

“另外,记得跟杜相公碰个面。”

成讷到了户部,杜让能就是他的领导,提前见一面也好,说完这句话,吃完一个橘子,李晔闭目双眼,看成讷没有告辞的觉悟,高克礼提醒道:“成通判,大家乏了。”

“好好,微臣告退!”

行了君臣大礼,成讷欢天喜地回去了。

成讷出殿后还不打算走人,站在屋檐下哈着白气搓手,入殿陛见的杜让能见到他,笑呵呵道:“怎么还没回去?”

成讷见到他,面带笑容道:“相国,我在等您哪!”

“何故等待?”

成讷左右看了一圈,然后凑到杜让能近前道,“相国忠贞能干,下官敬重,所以在此等候,斗胆想请相国吃顿薄酒聊表心意,而且下官明天就要到户部上任了。”

杜让能素来刚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在他心中朝廷利益高于一切,当下听到这话自然就婉拒了。

成讷连连摆手道:“这可不成,就算放下此事不谈,下官之所以能到任户部,也全凭相国在陛下面前大力举荐,下官若不说个谢字,与猪朋狗辈有何分别?”

杜让能见成讷如此坚决,就呵呵一笑,看了看天色道:“这样吧,眼下本公还要入殿奏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如果你方便,就晚上再叙,去户部等本公吧。”

成讷说要谢谢他,回头肯定少不得给他塞钱,成讷刚离开老巢来到京师,眼下心神未定,总是觉得朝廷要搞他,他要是不理成讷,回头成讷心里一定会有疙瘩,所以杜让能应了。

李晔提前也跟杜让能交代了,多少收点,让成讷安心,见杜让能答应,成讷连忙笑呵呵道:“那下官在承天门外恭候相国,多晚都行。”

杜让能道:“去户部值房罢,堂官郎中主事都在,你也好熟悉一下。”

成讷喜道:“多谢相国,下官告退,回见!”

“哎,回见。”

望着杜让能的背影,成讷松了口气。

从今往后,一家人就在京师扎根了,长安不比江陵,此地处处玄机,人生地不熟早晚会吃亏,他早就想好了,带到京师的家产至少有四分之一要散出去,这样才能广结善缘。

与京官交好,家里人才能平平安安在长安生活。

如此一来,首相当然是重中之重,只要结交了杜阁老,就算朝廷有人想找茬,都让他找不出来,而且杜阁老还掌握着自己未来的仕途甚至命运,此时不趁机打点,更待何时?

一边想一边走,很快出了丹凤门,然后在小雨大风中停了下来,他没去户部值房,宫门左右的避风亭也没去。

就在这等,程门立雪,说的就是一个诚意。

杜让能进了御书房,李晔正在烤火,见杜让能进来,李晔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快坐,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啊!”

杜让能坐下,也伸出双手烤了一下,说道:“是啊,今年入冬早,不过瑞雪兆丰年嘛!”

君臣二人寒暄了几句,杜让能乐呵呵道:“陛下可知今年秋解收入如何?”

“跟去年持平?”

杜让能摇摇头,乐道:“差太多了,陛下再猜猜?”

“不会多一倍罢?”

杜让能摇头,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去年多两倍!”

“嚯,这也太多了……”

这个数目远超李晔预想,新政推行的初期,基于基层官吏的执政水平和各种因素,受惠百姓和复耕的土地不会太多,所以今年粮食产量能跟去年持平就不错了,李晔哪敢多想。

但是他忘了,关中已经太平了三年,今年又没有天灾,就算不实行新政,粮食产量也反弹上升,加上韦昭度和崔安潜主持的蜀中两省大丰收,今年秋解粮收入暴增到了两倍。

除了秋解粮,还有商税和地税的高额收入。

另外还有各镇进奉,钟传的赔款,重新纳入中央治下的湖南和鄂岳,加上灭佛均田导致免税群体大幅缩减,可供征税的自耕农大大增加,难怪杜让能一提起这事就合不拢嘴。

“照这么下去,老臣估计朝廷明年的全部收入会超过一千万贯!啧啧啧,一千万贯哪,以前臣想都不敢想!”

杜让能乐得不行,又问道:“陛下猜猜国库有多少钱?”

“打了大半年的仗,估计也没多少钱,四百万贯?”

李晔算了算,保守估计道。

“少了,臣昨日召集度支部八十六名会计核算。”

“算上秋解结余,各镇进奉,钟传赔款,银行专卖漕运驿站所得,算上东川十一州、西川二十四州、山南十七州、京兆二十三县、京畿十一府、鄂岳七州、湖南十三州。”

“截止目前,度支部在册账目是,绢四百四十三万七千八百九十五匹,钱七百六十九万四千二百三十七贯,盐五百八十八万七千四百斤,黄金九十万两,白银二百三十万两。”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么多钱怎么花得完啊?

“臣估摸着明年就能达到陛下说的两千万贯小目标,哈哈哈。”李晔脸一红,以袖掩面嘟囔道:“怎么还记得……”

杜让能忍俊不禁,李晔又说道:“成讷给相公的钱,相公一定要收下。”

“臣向来两袖清风,怎么能讹人钱财?”以杜让能的地位根本不需要贪污,况且他还不是这类人。

李晔为难道:“多少收点罢,不碍事。”

如果杜让能不收,那就代表他与成讷划清界限,成讷心里不慌才怪,况且送上门来的钱,哪有不要的道理?

天子不能受贿,宰相可以啊。

“陛下这是逼着老臣当杨国忠啊,老臣要晚节不保了。”

“哈哈哈,相公是桑弘羊!”

李晔起身从书柜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是一瓶酒,李晔拿笑道:“这是朕上次生辰时朱温送来的贡品,他说全天下就这么一瓶,朕一直没舍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