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冷静沉思良久,最终分析出两条答案。
一是,朝廷虽然赦免了外宅郎君,但并不能实际控制杨守亮和张威这些人,所以对于杨守亮对自己和顾公的报复行径,朝廷根本不能制止。
杨守亮一向视王建为眼中钉,在王建看来,在凤翔战事告终的情况下,杨守亮这狗贼当然会带着张威对跟他穿连裆裤的顾彦朗下手,结果只在朝廷能不能约束杨守亮和张威。
如果朝廷管不了杨守亮,那他王建指望谁也没用。
如果朝廷管得了杨守亮,那这事其中就大有玄机。
管得了,朝廷也可以装作管不了,然后借杨守亮和张威的手灭掉顾彦朗。
若杨守亮袭击顾公是朝廷幕后指使,自己出兵就会得罪朝廷。
现在该怎么办,去不去援助顾公?
到底赌不赌?
在山南军与东川军小规模冲突的时候,王建也陷入了沉思,不过最终还是说道:“新麦子收了,咱们现在的粮食很足,马儿也肥壮,我看将士们都闲着,不如找些事做,那咱们就遛遛马,一面等迎朝廷使者,一面护顾公周全,让狗贼杨守亮滚回凤翔去。”
周庠听到这话,慌忙起身劝阻道:“主公不可!”
王建心中不快,但因为对周庠等人比较尊敬,所以面上没有发作,问为何。
周庠答道:“杨守亮入朝之前,天子命朝臣途中迎接,入朝当天,又遣宰相刘崇望与吉王出城十里迎接,是夜天子宴群臣,执杨守亮手入席,讨伐李茂贞的时候,杨守亮担任岐州东面招讨使,每战无不身先士卒,这是君臣惺惺相惜到极致了呀主公!”
牙将张虔裕也附和道:“以此度之,杨守亮伐东川必是朝廷在幕后指使,所以属下认为主公不能贸然插手,还是先派人去梓州了解情况,然后再做下一步决断。”
王建陷入沉思,又问綦母谏道:“你也这么看吗?”
綦母谏苦笑道:“唐统式微不假,然百足之虫断而不蹶,连关东河朔河东河南诸道强藩都奉长安天子为主,西川又怎能不服朝廷管束?李茂贞的先例在前啊!”
王建不说话,还是不想罢休,綦母谏无奈,只得又拱手劝道:“主公刚刚扫平成都,三军将士疲惫,治下人心不附,何以与朝廷争雄?若主公选贤举能,善待西川父老,尊奉大唐天子占据大义名分,朝廷看到主公治蜀有功,自然就会下诏册封承认主公了。”
王建不满道:“万一朝廷真正的目的是图谋西川,那顾公灭亡之后,朝廷下一个对付的人就是我了,杨守亮和张威做梦都想杀了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得周庠出面再劝了。
他径直走到大厅中间跪下,王建不知何故,急忙让他起来,但周庠却不起来,直是道:“庠还有话说,但所言有犯上之过,故而先行跪地请罪,任凭主公责罚,庠甘愿伏法。”
王建叹气道:“我待你们如手足,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说吧。”
周庠拱拱手,环视在座众人道:“主公扫荡成都不臣,流放陈敬瑄五百里,又逮国贼田令孜禁於碧鸡坊,如此赫赫之功,试问在场诸位,朝廷有什么理由不封?”
张虔裕附和道:“主公入成都,封闭府库,严肃军纪,遣将守关备盗贼无赖出入滋事,劳苦而功高如此,朝廷却不行使,窃闻今上神武睿识,必不坐视,主公再等等罢。”
王建道:“天子若真想为我正名,中使早就到成都了,还用等到今天吗?”
张虔裕又开解道:“也许朝廷还在犹豫,主公不如再上表天子催促。”
王建面有不快,摆手道:“东川必救,我要做两手打算,只要打败杨守亮,中使必至!”
周庠心中一惊,慌忙又道:“主公要是与杨守亮交战,岂不是自予朝廷问罪西川的口实吗?万一惹得天子震怒,主公凭何自立?如果朝廷怪罪下来,主公就不怕吗?”
这话一出口,众人面面相觑,官邸大厅的氛围也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听到这刺耳良言,王建的心情非常复杂,不过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毕竟他给自己立的人设就是尊重人才、知人善任、从谏如流,以先帝信臣自居,自诩大唐忠臣。
冷静下来后,王建审时度势做出了三个安排。
一是立即遣使长安拜见天子,替换西川进奏院中由陈敬瑄和田令孜任命的官吏。
二是命牙将张虔裕率一万军前往铜官山,监视梓州方面的动向,同时写信安慰顾彦朗。
三是向中央进献钱粮,请输刺史,请求朝廷下诏处死陈敬瑄和田令孜。
西川初定,人心躁动,东川被伐,朝廷又不给他正名,面对这样的现实情况,王建才想出了帮助顾彦朗以逼迫朝廷承认的主意,但手下人以种种理由反对,王建只得作罢。
其实张虔裕等人出的主意也是惯例做法,就像关东藩镇那样做,给朝廷面子。
咱们表态,输两税,请刺史,求监军,入进奏使,摆出臣服的姿态,只要姿态足够低,朝廷自然就承认了啊,至于到时候上不上税,接不接受流官,还不是他王建一句话?
王建的表章到长安后,李晔笑道:“非常好,封!”
定初元年五月十七,朝廷正式下诏承认王建自立的西川节度留后,节度留后是代理节度使,而西川节度使的名号则有宰相柳璨遥领,这是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王建得到了他想要的名分,朝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面子。
将来打起来,这个名分和面子是极佳的借口,是李晔制造事变的最佳理由。
李巨川也终于抵达绵州重镇,杨守亮的确不放心他单枪匹马去绵州上任,命牙将柳长晖率五千精兵护送,随着李巨川的到来,随行的新刺史府班子官员开始抢班夺权。
谁都有亲戚亲信,可是从来只有新人笑。
杨守厚难受,杨守厚也知道。
当属下来问的时候,杨守厚哀叹道:“朝廷强征我为给事中的诏书已经抵达,我不日就要动身去长安了,你们跟我这么多年,我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可我已不是绵州刺史,我也没有办法为各位谋差啊,李巨川和罗隐自有想法,我爱莫能助……”
“五儿,你从长安逃到绵州,要饿死在街上的时候,是谁给你的饭吃和衣穿?是谁收你进挽强拿高饷?你娶的妻子是谁给你的?你能活到今天,靠的是谁?”
“是杨公。”
“多良哈,你被人从西域卖到长安为奴,是谁买下你,又是为你除去奴籍的?”
“是杨公。”
“张历,你一介大盗,在梓州杀人全家,又是谁保住了你的脑袋?”
“吴校尉,不用多说了,就说大帅要咱们怎么干罢!”
“兄弟们!”
被唤作吴校尉的男子站起身来,对站在院中的四百挽强士说道:“大帅给咱们大把钱花,给咱们女人让大家伙不当和尚,对我们就像对亲儿子一样,咱们这四百人有谁没受过大帅恩惠?如今朝廷强征大帅入朝,李巨川和罗隐要赶走他,咱们能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