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申将公会的核心宗旨说了。
“倒是和其他士绅不同,还没有听说有以民为主的。”
王端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夫为什么要为天下兴亡负责,人都是自私的,他们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其次是自己的亲人、朋友,然后才是外人。只有这天下是匹夫的,匹夫是为自己战斗,他们才可能用生命为天下战斗。天下是什么,天下是人和人的共同体,要想人人为天下付出,就要天下为人人,我称之为天下为公!”
程芳叹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今日再见圣人!”
王端继续说道:“百姓或许是愚昧的,但涉及到他们利益时,他们是非常精明的。老百姓之所以不肯为剿贼出力,甚至有投效建虏做汉奸的,就因为他们不认为这天下有自己的一份,自己不是天下的主人,横竖都是纳粮服役,给谁纳粮不一样?”
“只有天下为公才是解渴活水、太平良方。”王端想了想,又道,“我有一个想法,今天说给两位先生听,请两位先生批评。我认为既然人是自私自爱的,又依靠宗族生活,为了自己和宗族的利益,往往不顾天下人死活。那么,为什么不能创造一个更大的宗族,足以囊括天下人呢?”
叶明申和程芳对视一眼,都是好奇和疑惑。
“两个不相干的同姓人见面会说一句,五百年前是一家,那么两个不同姓人呢,五千年前也是一家!人们编写家谱,都会生搬硬套,将自己的身世说成是某个皇族或贵族的后裔,而皇族、贵族又习惯将自己说成是炎帝、黄帝的后裔,那么我们所有人不都是炎黄子孙了?”
叶明申和程芳听了,好像要明白了,又好像站在一间屋子门外,而屋子里有他们想念已久的人,但他们又记不清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我们都是炎黄子孙,我们是同一个宗族,我们称之为汉族,汉族就是我们的家,中国就是汉族的国,这就是民族国家!”
叶明申兴奋地说道:“道生说得妙!前次陆宁说道生可有为天下师,我今信服矣!”
王端小脸微红,尬笑道:“老师过奖了。”
程芳轻声问道:“道生是要废除宗族,使天下人以炎黄为祖宗?”
“是!”
两人吸了一口冷气。
程芳又道:“道生学说,前无古人,一旦流布,必然影响深远,成一代宗师,和孔孟朱王同列。然而一种学说流传开来,又为人们所信服,少说也要几十年。可是当下……”
“便如所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想过了,先成立一个师范学校,培养讲师,然后由讲师组建学校,将新思想传给学生。”
程芳折服,愿意留下辅助王端。三人又商议了如何建校,直到黄昏时分,各人要散去。
程芳突然说道:“道生有没有想过,如果天下为公的民族国家学说成为显学,三纲五常、君臣父子之说就要动摇了,以后再有人做皇帝就难了!”
他说的别有深意,王端自然也明白。
“先生错了,如果以后建立民族国家,皇位反而更容易坐了,万世一系也不是没有可能。”王端咧嘴笑道,“只要皇帝不管事不就行了!”
留两个人在身后惊诧,王端先一步出偏厅,仰头望天,突然生出“仰天大笑出门去”的快意!
旗山寨内已经没有闲房,保安军都搭草棚在北岸驻守。程芳一家来到,只好安排在办公厅后院,就是王化元的内宅。
程芳有家眷五人,四个仆人,也不算多,一个偏院就全容下了。程芳回到偏院,见四个仆人正在打扫,这四人是一对老夫妻和两个丫鬟,四人并无血缘关系。老夫妻是老家奴,自幼就跟着程芳父亲。两个女孩是程芳这几年买的,给两个女儿做侍女,充门面的。
“老爷回来了,”老男仆将他迎入大厅。
程芳坐下问道:“火房可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管寨主遣人送来了米面菜蔬和木柴,这就让老婆子去做饭。”
程芳到小妾的屋子里看了儿子一眼,程芳的正妻为他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生下儿子,只有小妾在五年前为他生下一子,取名虎官。这小妾今年才二十岁,只比他长女大两岁,性格有些软弱,遇事没有主见,在后宅从不惹事,很让程芳放心。
给儿子虎官布置作业,程芳又到女儿屋子看了看。
两个女儿正在屋子里下围棋,见父亲来到门外,便开门让父亲进去。
程芳叹了口气,轻声道:“这段日子你们姐妹先住一个屋子,等有了地方再一人一间。”
大女儿程淑贞微笑道:“爹爹不用操心,女儿还愿意住在一起哩。”
小女儿淑媛今年十四岁,性子活泼,睁着大大的眼睛,丝毫没有旅途劳累的样子。
见女儿这般没心没肺,程芳咧嘴笑了,他平日在女儿面前是很少有笑脸的。
淑贞说道:“女儿听说这屋子本是前主人儿媳的闺房,后来……王会主入驻水寨,纳了那儿媳为妾。”
“我今日见了王会主,他是个心志高远的青年俊秀,不似好色之徒,而且他还没有结亲,没想到竟然纳了前主人儿媳为妾。”
程芳坐下,喝着女儿端来的茶水,对大女儿说道:“如今你也年纪大了,如果不是流贼杀了……现在父亲已经决定留在水寨,辅佐王会主,遇到青年俊秀为你再说一门亲事。”
淑贞羞的脸红,低头不语。淑媛见了,嬉笑道:“姐姐害羞了,爹爹不是说王会主是青年俊秀吗,干脆把姐姐嫁给他做压寨夫人。”
“讨打!”淑贞更是羞的无地自容,举起小拳头就要打妹妹。
两个女儿平日可不敢这般放肆,程芳心道,这王端拥兵过万,加上思想新颖,非久居浅池之辈,与他联姻如何?
如果王端事败,自己举家受到牵连。如果王端事成,自己也就是皇亲国戚了。
程芳拿不定主意,也不再胡思乱想,转而吩咐女儿好生休息,然后回屋子和老妻说话。
程芳夫妻的屋子和女儿的一般大小,过去是大姐儿王青霞的屋子。
“老爷回来了,”妻子将手上活放下,“与那会主谈了?”
“嗯,我决意留下。”
妻子脸色一沉,显然不愿接受这个决议。
“娘子勿忧,这水寨有一万兵马,且个个披甲,就是官军也比不上。王会主心志高远,又在招贤纳良,我此时投靠,正是好时机。如果继续南下,江南无好友,做一富家翁都困难,还是留在河南好。”
“来时我也看了,兵强马壮是真,只是寨中并没有什么缙绅之家,咱们在这里常住了,女儿的婚事怎么办,你那儿子送到何处读书?”
一听“你那儿子”程芳就不高兴了,他本按照宗法习俗,将妾生子养在正妻名下,可妻子不肯,坚持让小妾亲养。
“不用担心虎官,学校马上就要设立寨学了,如果我所料不差,会主会让我负责建校事宜。至于女儿的亲事……我自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