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郑重颔首,眼角湿润。
年纪稍长之人,均知安北夫人大名。
当年人类与妖族大战,殇帝麾下大将皆驰援东西战事,北方空虚,妖魔便趁虚而入,目标直指北三郡百姓。
关键时刻,大将军崇兆魁的夫人沈良玉不让须眉,挺身而出,披荆棘以立军府,与士卒同力役,亲织薄以为屋,拒敌于三郡外的昆山之中。
然而东西战事愈演愈烈,沈良玉军力不续,孤助无援,传说最后杀得眉梢发丝均染妖族鲜血,最后力竭身死,却以忠义不屈震慑群妖,终保北方平安。
故而北三郡,垂州、砚州、幸州的老一辈,家中皆以供奉被殇帝追封的安北夫人为荣。
然而时光易逝,容颜易老,曾许下誓言恒久永存的记忆,也在一辈新人替旧人中,被渐渐消磨殆尽。
今日的三郡,还有几人可知安北夫人的大名?!
牛皮见林伯的这番举动,也想起了这段镇中老人常讲的往事,面露惭愧之色,默默低下头。
人人爱听趣闻,当年说书人来到长青镇,提及过安北夫人喜好小赌怡情,便记下这点,忘却了那些大义之举。
陈至也从安北夫人的故事联想到什么,撩开长袍的前襟,俯身下拜。
好男儿跪天跪地,为自知渺小,有所敬畏。
跪父跪母,知晓双亲生养不易,感恩备至。
跪英雄跪豪杰,触动侠肝义胆,敬仰其立天地间之根本。
这些都不丢人!
陈至忽然想到一段话,肃然吟道:
“黄昏将至。”
“我吃着白米饭,品着茶茗香。”
“想不通这些修为高深的将士们为什么会死。”
“我在深夜惊醒。”
“突然想起。”
“他们是为我而死!”
“嘶~~~”
林伯忽然倒吸口冷气,臂膀上鸡皮疙瘩顿起,随后便热泪盈眶。
“虽然不甚工整,却是真情流露。”
聂守规也随之跪倒,拜了三拜,大喝:“好词!当浮一大白!”
牛皮听见此言,当时就憨憨的磕了十几个头,絮絮叨叨的说着“夫人莫怪”“没您便没我”之类的话,直至磕到灰头土脸,才起身凶巴巴给刘敬免和王掩一人一脚,让他们也跪下扣头。
甚至还按着昏死过去的薛清则,把他的脑袋和地面撞了两撞。
聂守规看着,没说话,权当默认。
胖铁匠只是大大咧咧,偶尔健忘,但根子里却是实打实的仗义,也有忠肝义胆的侠义热血,和对大义之人的涛涛仰慕。
林伯涕水横流,掏出手巾细致的擦了擦,才长叹一声:“今日听闻陈掌柜有感而发,甚为感慨,安北夫人泉下有知,也会欣慰死得其所,这一趟来值了,我们回返吧,陆大人还在等这株救命药草,改日再来祭拜。”
说完,刚想迈步先行,却异变陡生。
山巅之上土石剧震,只须臾间便在薛清则身下裂开道一丈来长的口子,深穴中一片黝黑瘆人,却有点点紫芒泄出,宛若恶兽巨口。
薛清则被这紫芒缠绕,缓缓下沉,速度虽然不快,但看起来势头无法遏制。
所有人都不由得仓皇退后,避之犹恐不及。
唯有聂守规师徒情深,上前不舍拉住徒儿双手,哭喊不止:“我徒并非末尾名次,且昏阙良久,怎么山神还要吞他性命,难道只是欺软怕硬的山妖精怪吗?!”
陈至若有所思,上前伸手把聂守规提到一旁,飞快拉住薛清则衣领,轻喝一声:“我来!”
身临其境,才知吸力多寡。
陈至估算,大概再迅猛千倍,就连他都会被一同拉扯进去。
他不由得羡慕。
不管是法术还是鬼道,此等诱敌深入的办法确有其独到之处,值得自己学习。
就算力道稍逊,但仍瑕不掩瑜。
因为,虽然自己可以轻松硬拉薛清则脱困,也难保不会伤害小道士肉身。
真是令人投鼠忌器的至宝!
陈至蹙眉,沉吟两秒,忽然眼里光彩四溢,手中一松,放任薛清则下沉,口中镇定喝道:
“钓技壹拾叁,扮猪吃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