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她彼时选用如此下策,激怒李蔚,逼其将自己软禁在此的缘故所在——这已是当下唯一的“捷径”了。
没有上策,没有周全之法,只有踩在悬崖边缘一点点试探摸索前路,哪怕随时皆有可能跌入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正在她思索后续之策时,外间忽有脚步声传来。
衡玉立时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抬眼漠然看向来人。
是其蓁。
她两日前回的长公主府,每日都会来此看她。
与其说是看,更像是监视。
也因此,衡玉才更坚定了必须早些入西院查探的想法——李蔚应当是对她起疑了,至少是起了防备之心,拖得越久,行动只会越发受限。
其蓁入了内室,扫了眼开着的北窗,淡声道:“虽是进了夏日,多北风添凉,然夜中这窗还是合上的好,勿要一时贪凉,引了邪风入体,再给你这本就虚弱的身子雪上加霜。”
衡玉起初只是听着,然而很快便觉察出了一丝不对。
她看了眼那只冒着丝丝凉意的冰盆。
冰盆都摆上了,却将开窗称之为“一时贪凉”?
且北风多在冬日,近日何曾刮过什么北风……
跟进来的女使听得其蓁之言,已将窗子合上。
衡玉缓缓抬眼看向其蓁。
那双一贯略显不好接近的眼睛也在看着她。
“若是殿下未曾入宫,往常这般时节居于府中时,在居院卧房内也是不敢过早摆上冰盆的。”其蓁说道。
衡玉眼神微动。
“所以,这冰盆也撤下去吧。”其蓁吩咐道。
女使下意识地看了眼近日‘作天作地’的衡玉,见她无甚反应,便应声“是”,将冰盆端了出去。???..coM
其蓁深深地看了眼衡玉之后,转身要出去。
“等等。”
两日来,第一次对她开口说话的衡玉站起了身。
其蓁驻足,未回头。
衡玉眼底含着一丝试探,开口问道:“我家中人近日如何?”
有韶言在,外面的消息她自然都一清二楚——
包括淮阳郡王被中书省推举为新君之后,中毒昏迷不醒之事——听闻这个可怜的孩子,如今尚且昏迷着。
可为何“只是”昏迷呢?
衡玉看着其蓁的背影——是有人手下留情了吗?
若如此,有些话,或可信上一二。
“衡娘子只要安安分分地呆在此处,吉家众人自是不会有事。”其蓁背对着衡玉道:“衡娘子有这心思工夫,不若多想些有用的,譬如如何才能让殿下消气,不至于再祸及他人。”
她语气平板,唯独无声咬重了最末尾的“他人”二字。
而后,她似无意再对衡玉多说什么,交待那女使:“北面起风有黑云涌动,明日怕是有大雨自北面来,各处门窗关紧了,早做准备。”
女使应下,送着其蓁走了出去。
衡玉缓缓坐回去,眼中几番反复。
往常这些琐碎小事,其蓁根本不会这般细致地交待过问——
今日之言固然也不算多,却好像每个字都值得反复琢磨……
当夜,四下熄灯后,衡玉和往常一般翻窗出去,来到了那座凉亭处。
韶言身穿玄色衣袍等在那里,将一件玄披递给衡玉,衡玉接过来,却未动,而是道:“韶言,今晚先不去西院了——”
韶言一愣:“阿衡……这是为何?”
他们已再三探查过,才定下了今晚的计划。
“怕是有诈……”衡玉压低了声音道:“那边所谓的严加看守,或正是拿来迷惑人的障眼法……以防有人起疑刺探,故设下此陷阱,一旦入内,便会中计暴露。”
“可……”韶言微皱起了眉,思索一瞬后,道:“的确有此可能,长公主行事章法多与常人不同。”
他看向衡玉:“可若太子殿下不在西院,那又会在何处?”
想到其蓁的话,衡玉缓声道:“或就在她居院之中……那日太子殿下前来探望,或许不仅没能离开这座长公主府,甚至也未能离开她的居院。”
而她院中,的确是最易设下陷阱,阻拦太子离去之处。
“那里的防守反倒不比西院来得戒备……阿衡,咱们现下要过去探查一番吗?”
“先不急。”衡玉思索着道:“还不知是不是另一个陷阱……”
万一其蓁是刻意说那些话给她听,误导她呢?
虽说一时她想不通对方为何多此一举,但当下最忌讳的便是冲动行事,还是要谨慎一些。
韶言还未能听的太懂,便听衡玉又道:“韶言,眼下,我有另一件事想托你帮忙——”
“阿衡,你只管说。”
“我想托你写封信暗中送去给定北侯府的人。”衡玉道:“信上便说……明日或生变,李蔚或要对定北侯不利,让他务必小心提防。”
其蓁那句“北面起风”、“或有大雨自北面来”,以及“早做准备”,她反复地想,只觉就是在隐喻“定北侯”。
“阿衡,你是说长公主明日要……”韶言眼底震动。
“她原本也是势必会对他下手的……”衡玉低声道:“可其蓁特意提起,我恐这次会有不寻常之处……到底如今外面的消息,我们所能打听到的只是浅表而已……但也说不好是否会是陷阱,故而还需在信上说明,务必让定北侯他们小心分辨真假。”
韶言先是正色点头应下,而后才问:“阿衡,你是说……这些皆是其蓁姑姑提醒你的?”
“是。”衡玉道:“人或不在西院,也是她的提醒……但眼下尚不可尽信,故而不如就先借提醒定北侯之事来分辨一二,若此事真,你我再去李蔚居院中查探。”
韶言点头:“好,我明白了。”
“虽说她们如今尚未怀疑到你身上,但你和阿瑞也要小心行事,万事皆要以自身安危为先。”衡玉最后叮嘱道。
“阿衡,你放心。”韶言笑了笑,道:“我别无所长,唯一所擅便是不引人注意。”
这些年来,他居于长公主府中,向来无甚存在感可言。
在众人眼中,甚至在长公主眼中,他便如同一只只会乖乖听话缩在窝里的小猫小狗,只懂得顺从安静,而不会有任何违逆主人的心思与举动。
阿衡近来说,他会如此,如今回头细思,或正是李蔚无形中刻意引导着将他“养成”了这般模样性情。
但眼下,他很庆幸自己这般。
至少,可以借此作为掩饰,来做些什么——不是为了阿衡,而是为了自己做些什么,给自己一份以往从未有过的交代与期许。
“韶言,虽此时不该妄谈日后……但我还是想说,日后待离开了此处,你定大有天地。至于从前种种,便皆留在此地,不必再回头看了。”
少年闻言眼中有一丝坦然笑意:“便借阿衡吉言。”
……
次日,衡玉不免是在忐忑与诸般猜测中度过。
夜间,她再次于凉亭中见到了韶言:“如何,可还顺利?”
“阿衡,依照你的法子,我与阿瑞悄悄自侧门进了燕春楼送信,且还很快等到了那位姓王的副将亲自前来,只是……”韶言的神色有些愧责:“只是还是晚了一步,那王副将说,今日晨早城门初开时,定北侯已经暗中出城了……”
“他出城了?”衡玉心口处快跳了数下,而后下意识地道:“无妨,纵然没有这封信提醒,他也应当会有防备的……”
韶言欲言又止。
可是阿衡昨晚不是也说,此次或会有“不同寻常”之处吗?
定北侯既是暗中出城,所带人马必然有限,若长公主当真有意下死手,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如此之下,定北侯当真能脱身吗……
想到此种可能,韶言眼看衡玉面色微白,显然是也想到了此处,愈发不敢在此时再多说什么。
“至少由此看来,其蓁给予的提醒是有些可信的……”衡玉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眼前大事:“李蔚居院,可以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