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伴随着一阵脚踩落雪的声音传来,先前被支走的双胞胎姐妹,端着美酒回到了暖阁之中。
因为是密谋,所以话不传六耳。
朱祁锐和何安居在看到小离、小落去而复返后,都是停止了交谈。
“时值正午,孤也是腹中饥饿难耐。何长使,相逢不如偶遇,一起吃点?”
何安居本来是想推辞,不过他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后,也是应承了下来。
“如此,便谢殿下厚恩了!”
朱祁锐转身对着双胞胎姐妹吩咐,让她们前去张罗饭食,又把她们给支开了。
等到暖阁内只剩两人以后,朱祁锐这才正色的问到。
“先生,依你之见,这朝野之中对皇兄继位,究竟作何看法?”
谈及新君之事,何安居的目光没有闪躲。
不过他还是借着喝酒,来掩饰了自己的神色忐忑。
“今上于皇位,既非嫡出也非长子。上皇尤在,太子尤在,这皇位本不该是今上来坐的。”
朱祁锐知道古代的封建礼教之重,只是没想到是这么的讲究尊卑有序。
他的手心陡然一紧,他压低了声音,对着何安居又问。
“你的意思,不服者众?”
何安居直视朱祁锐。
“关于百官劝进之事,其实很多人不过当时心慌意乱的从众行为,或者是迫于重臣们和军方的强势地位。”
何安居身子向前靠近,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朱祁锐。
“当日劝进,殿下不是和石亨他们一起,带兵入宫的吗?”
“外界更有传闻,说殿下等人是以武力逼迫孙太后!”
对于何安居的话,朱祁锐只能是用默认来代替了回答。
何安居又接着往下说。
“等到群臣反应过来后,他们心中的道义复苏,自然也就有很多人心中不服。”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重了一些,何安居又放缓了语气。
“我非是说殿下有私心!”
“只是上皇和东宫太子只要尚在一日,那么这天下的悠悠之口便难以堵住。”
“所谓人言可畏,可见一斑!”
朱祁锐心里苦啊,他觉得这些假仁假义的卫道士,皆可杀!
心中郁闷的朱祁锐,想要出去透透气。
所以他改变了在王府用膳的主意,拉着何安居一起乔装而出。
出了王府,找了一处清净酒楼后,朱祁锐又才和何安居一起步入雅间对饮。
何安居喝了一口温酒润润嗓子。
“想来殿下大概还没看过今日朝廷的邸报吧?”
“南京翰林院侍讲学士周叙,今日有一份文章刊登在邸报上面。”
“其文语句之间,可谓是字字杀人诛心!”
说完后,何安居又是一杯水酒下肚。
“杀人诛心?”
朱祁锐知道文人笔杆子要是舞得好,口诛笔伐之下可是胜过百万雄兵。
当年诸葛孔明在江东一番舌战群儒,随后才完成了天下三分的大业。
何安居重重点了点头。
“不错,就是杀人诛心之言!”
“这个周翰林上疏,言有八事。厉刚明、亲经史、修军政、选贤才、安民心、广言路、谨微渐、修庶政。”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老生常谈。”
“最为关键的是,他却在文中写下关于今上继位的事情。”
“恭惟郕王殿下,承圣母皇太后命为监国,则天下事皆在于殿下一人之身也。昔周公辅成王,当承平之日。今殿下辅皇太子,于有事之秋。视周公之时,又甚艰大。”
“虽曰日望圣驾早还,以慰臣民之思,然虏情叵测,时月悠迈。天下之大,苍生之众,易以摇惑。殿下得不于此深谋熟虑之乎?”
“盖殿下于圣上,亲则兄弟,谊则君臣。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宜与群臣如越王之卧薪尝胆,以报吴仇。”
何安居背诵的这一段奏文,朱祁锐听了之后可谓是大吃一惊。
何安居坐直了身子。
“周翰林的奏文,是今日才送到京师的。算上花在路上的时间,刚好就是群臣劝进时候写的。”
朱祁锐喝了一口酒,慢条斯理的说着。
“周叙在奏疏中口口声声只是说周公辅佐成王,言下之意就是劝皇兄只能辅佐太子,不能行王莽篡位。”
“在这些迂腐之人看来,道统传承,尤在江山社稷之上!”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们也不用脑子想想,若是国破之时,那才是真正的礼崩乐坏之际!”
何安居也是读书人,他默然良久后,才悠悠的开口。
“周翰林他身在南京,毕竟不能切身体会到当日的情势紧迫。”
“若是换了他在京师,想必也会以大局为重的。”
朱祁锐冷笑一声。
“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卫道士,自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所以就可以指手画脚。”
“当年长平之战的赵括,就是和他们一样,只会纸上谈兵!”
朱祁锐很生气。
他觉得这个名叫周叙的翰林,就和后世的键盘侠一样,只会躲在后面口诛笔伐,实际上则是百无一用。
何安居之前看到的朱祁锐,那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儒雅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朱祁锐如此大动肝火。
何安居劝说。
“读书人终究还是要有风骨的,不然这道义谁来维护?”
朱祁锐摇了摇头。
“对于先生的说法,孤实在不敢苟同!”
“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明的是大道理。”
“天下苍生才是至高至上,至于那些蝇营狗苟的,不过是小肚鸡肠罢了!”
何安居没有接话,他唯有默默的灌下一杯苦酒。
正在朱祁锐和何安居一同静默之时,忽然雅间的门外突然脚步声大作。
然后,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人影就奔了进来。
朱祁锐只觉得一股酒气便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何安居大吃一惊之下,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来人一身的青衫,相貌不过是个三十多岁。
何安居从他的装扮上面看来,推断出来人一定也是一个读书人。
扑进来的人红光满面,脚下更是步伐蹒跚,很显然他已经是喝得酩酊大醉。
来人跌跌撞撞地直冲进雅间,然后就是一个不稳的扑倒在了何安居的身上。
何安居连忙一把扶住他,然后用力拍拍他的后背。
“这位兄台,这是喝了多少啊?怎的就醉成了这副样子?”
“你的同伴呢,还不快快呼唤他们前来搀扶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