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夜讽阉派诸僚(1 / 2)

“总兵祖大寿麾下骑营哨官祖宽,携礼到访……

总兵赵率教麾下骑营哨官赵大同,携礼到访……

总兵马世龙麾下步营哨官马宝,携礼到访……

觉华游击金士麟麾下水师守备金福麟,携礼到访……

登莱巡抚袁可立麾下陆营参将张盘,携礼到访……

大名知府卢象升之弟,南直隶国子监监生卢象观,携礼到访……”

这看门犬字正腔圆,尾音拖得极长,咬文嚼字,哪怕是无丝毫官身的卢象观,都硬是被扯出了两个上得了台面的身份,介绍得不厌其烦。

对于这份小心思,重真的反击便是——索性将二狗也郑重其事地介绍了一番,还煞有介事地将一份包装精美的土特产,放进它的嘴里,让它叼着走……

已许久不知僭越为何物的小太监,终于把眼珠子一凸,颇为不耐地唱道:“辽东巡抚袁崇焕麾下,炮营守备黄重真麾下,军犬营队正黄二狗,携礼到访……”

尖锐的声音透过一扇扇拱门,传入深似侯门的魏府深处,直达纸醉金迷的寿宴厅堂,满堂也曾苦读圣贤书的儒官们的奉承拍马之声,顿时戛然而止。

当小太监唱完来者之名,才又轰然响起,纷乱陆离。

阉派诸僚,飞鹰走狗,于此尽显。

重真的行为,极近讽刺,只是阉派沉溺于美酒与权力,不敢稍有清醒。

魏忠贤也于此时将细细品尝的一杯清酒一饮而尽,发出了自诩豪爽豪迈,实则却比夜枭还要阴鸷几分的狂笑:“哈哈哈……”

满堂儒官,顿时也跟着张狂大笑。

重真从这阵狂笑之中听出了说不清的志得意满,并被引着穿过重重拱门,穿过广袤的庭院,来到魏忠贤大宴阉派高层的寿厅之中。

自始至终,他都面容微笑,神情坚毅,脚步沉稳,不卑不亢。

为了助长这些也没多久可以嚣张的气焰,重真轻喝一声“敬礼”,便领着其余九人,蓦然将本就如标杆一般的身躯站得笔直,甚至因为太过齐崭而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啪。

清晰无比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甚至终止了他们的张狂的大笑。

稍顷,礼毕。

重真权当将这个敬礼感谢魏忠贤所统领的阉派集团,在之前数年的时间里,对关宁军所用的种种手段——弹劾,打压,掣肘,收服,花钱。

当然,花钱不仅是为了收服,也是为了让这支好不容易拉拢拼凑起来的军队拼命,替大明也为他本人挡住饿狼般凶狠的建奴,好让他可以在京师多贪几年银子,多享几年只手遮天的权利。

所谓花国家的钱,办自己的事,便是这个人类的最如意算盘。

虽然二者的权势地位天差地远,但是并不妨碍重真使用捧杀这种高级手段。

魏忠贤何等敏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阴鸷的眼睛盯着重真看了许久,却始终只见后者坦然清明地与自己对视。

最终,他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伸出去的酒杯刚巧接住服侍专人倒出来的清酒,端至嘴边再次一饮而尽,然后继续大笑:“哈哈哈……听说红衣大炮又是威武又是圣贤又是忠义的前缀,便是你这颗大脑袋想出来的?”

“正是。”

“不错不错,甚合我意。哈哈哈……听说你小子还擅长吟诗作对?”

“谬赞。”

“何不赋诗一首,以助酒兴?”魏忠贤从太师椅中微微探出身子道。

“满堂圣贤,标下不敢班门弄斧。”重真照例是要谦虚一番的。

“莫非你是浪得虚名?”魏忠贤下首第一位,那个将花白的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儒生,好整以暇地说道。

“既如此,那某便献丑了。”

重真负手而立,当即便清清嗓子道:“山一程,水一程,去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此长相思本是某准备在回程时所用,不知可有一助酒兴的资格?”

这是毋庸置疑的,重真充满磁性的嗓音刚一开腔,满堂便已安静下来,待吟诵完毕,更是已然静至落针可闻,闻者无不面面相觑,由衷赞叹,却又不肯轻易承认。

许久,方才说话的那名老儒生才颇为不易地整理好情绪以及思绪,又道:“故园无此声?敢问将军是何方人士?”

重真有的是办法应对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行为,朝魏忠贤所在的东北方向拱拱手便道:“某乃辽东关宁一小兵,将军二字,实不敢当。

某来自抚顺黄氏,祖祖辈辈耕读传家,祖上还曾出过举人,这一切讯息,袁帅都是仔细调查起底过的,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我辽东宁远,问袁帅调验宗卷。”

老儒生显然未曾想到,一个面庞黝黑中正的大头兵,不但长短句做得好,举止无可挑剔,言辞还这般犀利,还小小地反将了自己一军。

偷眼瞥见魏忠贤略有不满之色,他便不免微微有了些意料之外的恼怒,却又不肯自降身份怒声斥责,便只好故作大方地摆摆手道:“这倒不至于。不过既是抚顺人士,却为何还要发出故园没有风雪之声的感慨呢?”

重真闻言,坚毅的国字型脸上,顿时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老儒生当即觉得自己是被鄙夷了,怒道:“汝何故发笑?”

重真失笑道:“每当冬季来临时,抚顺的风雪之烈,比榆关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只是在某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前人之诗都只能咿咿呀呀磕磕绊绊地背诵的时候,抚顺还是一片净土,尚无刀剑之声。

因此,这‘故园无此声’,说得并非是风雪肆虐之音,而是刀剑交击所发出的铿锵之声,倒是老大人想差了。”

“你……”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讶,老儒生更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怒不可遏地指着重真道,“你什么意思?是在影射老夫……”

魏忠贤适时地轻咳了一声,重真也摊摊手眨起了无辜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