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事后被卷土而来的建奴所报复,整个庄子百余人都已随我等前来,妇孺孩童皆有。其中一人叫作顾同应,乃是江南士子,早年间带着一些乡民游历天下,矢志报国。
却不想出关之时恰逢辽东糜烂,兵荒马乱中逃至柳河一带,与一些逃难的女子繁衍生息,反倒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自给自足的庄子。
此次随我等前来,便是希望能回到关内,重回故土,以全思乡之情。贴身所藏的身份路引,虽然破烂了不少,倒也勉强可以辨认。将军若是同意,在下这便叫他呈上。”
姜守备点点头道:“只他一人前来。”
“三儿,你去叫顾大哥过来,其余人且稍安勿躁。”重真也点点头朝一旁吩咐。
吴三桂双目一凸,老大不情愿地往回跑去。
不一会儿,便领着屁颠屁颠的顾同应过来了。
这许多年来,顾同应从未像今日这般与故土接近过,以至于好端端的一个大老爷们,近距离看到那些巨大的城砖之后,竟有些嘴唇嗫嚅,不能自已。
强耐着激动的情绪,才在关上守军的示意下,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叠成方形的麻布,郑重其事地放在垂下来的吊篮上。
还不忘仰起头朝关上喊道:“将军,您看的时候小心些,在下出关之后便遭逢战乱,随身物件都丢了,也就只剩下这两份贴身藏着的纸张,才能证明在下也是纯正的汉家子了。”
这些说辞,彼此间都是说好的,并且推演了一路,可不敢说曾经当过兵,否则很有可能会被当做逃兵处理。
也就是辽东糜烂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些,有些人才刚入伍便遭遇大败,便也分不清是不是逃兵了。
况且说句实在话,顾同应这个江南士子虽也长得颇为高大,却还真不是一块当兵的料,在山里消磨了这许多年,别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军人气息,就是江南士子的书生气质,也早就被岁月和起早贪黑的农活,给洗礼干净了。
所以,尽管姜守备刀子一般的目光在顾同应身上逗留了许久,也只能看出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在山野里挣扎求存的黑黝黝的老农。
他认可地点点头,这才取过王麻子递过来的方形麻布,依言小心翼翼地摊开,仔细查看起来,同时心中也在仔细印证着彼此间的说辞,发现完全都能够对得上。
于是,姜守备心中仅存的犹疑如潮水般褪去,将麻布仔细折好之后放回吊篮示意还给顾同应,沉吟了一下,为保万无一失,这才盯着重真说道:“你方才说还有妇孺同行,就在后边?”
“是的。”
“可敢让他们先行上关,若无问题,我再打开关卡让尔等入关?”
“不可能……阿真,你可不能……”
吴三桂话音未落,黄重真却摆摆手制止了他,然后看向顾同应,后者朝他咧嘴一笑,道了声“我去叫他们过来”,便已往回飞奔。
吴三桂无奈地摇摇头,只好闭嘴不言。
——反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已习惯任由黄重真做决定,便让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来扛吧,且看他能扛多久,又能扛多少。
黄重真可不管吴三桂怎么想,只是觉得这份无条件的信任让自己很感动,仰起头道了声“有何不可”,便不再言语,只是紧紧地盯着关上的那个魁梧守将。
姜守备也丝毫不让地回敬着他,却觉得自己虽然居高临下,却反而有些压不住,并且有那么一瞬还产生了错觉,觉得这少年的眼神非但锐利,还睿智,深沉。
二人隔着巨大的城砖用眼神交锋的时候,顾同应已领着妇孺过来了,男人们自然是不放心的,所以也都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有些垂着脑袋,生怕被人看出脸上的愤怒,有些则忍不住朝关上的守军怒目而视,搞得好像自己的媳妇孩子,就要被抢走了似的。
事实上,在这片越来越纷乱的明末时空中,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早已被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与出卖,冲刷得一干二净。
妇人和孩子,自然也都不希望离开家中的顶梁柱,哪怕时间和距离都很短。
平日里老爱吵架的夫妻,在这一刻都紧握着彼此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孩子要么被牢牢地牵着,要么就被紧紧地抱着。
这些在顾同应的教导下,经历过初步启蒙的小家伙们,心中已对自己的民族有着一个简单的印象。
如长城,如黄河,如长江,这些足以代表这个古老民族的伟大象征,也都以耳濡目染的方式,深深地烙印在他们那尚在成长的稚嫩骨子里。
孩子们首次见到这由巨石砌成的苍龙一般的存在,纯净的眸子里,也仅带着一丝好奇的惶恐,反倒比自家的父母要放得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