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了,天光终于逐渐亮堂起来。
黄台吉鲜衣怒马站在高坡之上忍受寒风吹拂,望着晨曦微露里那座依旧巍然不动的城池,心中的滔天怒意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不是说好今日就开战,绝胜负于紫禁之巅的吗?”面目罩在头盔里,看不清他的面容,然而马奴一般替他牵着战马的范文程,却分明感受到了主子的愤怒。
牵马坠蹬!说得就是范文程这样的人!可笑他还甘之若饴!其实他也知道,故国大明是回不去了,若是他的祖先范仲淹泉下有知,必定会复活把他打个半死。
那么除了继续在建奴堆里为奴为婢,做建奴的奴才,才能混出个人模狗样来。
范文程期待以此换来的荣耀,去威压曾经看不起他的那些人。
为此,他不惜以“范先生”之尊,去给新的奴酋黄台吉牵马坠蹬!
已略显肥胖的新奴酋从高头大马之上下来之时,只需在他弯着的脊背之上踩一脚,就可安然落地。不排除新奴酋心情不好时,会故意在上面多踩一会儿。
或者,重重一脚踹在上面!
这一切,范文程全都以非人的毅力忍受下来了。
当重真通过草衣卫的情报得知这些细梢末节之时,不禁感慨:“这个二流子但凡是将这份毅力用在读书上,哪怕是用在做生意耕田之上,也必有所成啊!可惜啊,这个二流子天生就是个懒呸,宁可走捷径换取荣华,也不愿脚踏实地!”
“知耻而后勇,知难而进者,方为真英雄,老祖宗没有骗我!”重真深知他的内心,从来就不带正眼看待这种人的,很快把这个心术不正的小人物抛在脑后。
蝼蚁罢了,凑巧之时捏死也就是了,无需多费心思。
重真只会同情并倾力解救终于大明的小人物,哪怕这些小人物的身上,有着许许多多充满了私利的小心思,那也无所谓。
智者,天生就有引导愚者的责任,而不是去愚弄这些人。
“心怀家国天下的人就算再少,哪怕只剩下了我一个独行者,我也负重前行。”重真再次用后世的爱国教育清洗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全身都是斗志。
瘦高瘦高的范文程尽可能地蜷缩着身子,好让自己不去占用主子的视野。
但是他的主子还是发现了他,一鞭子抽在了他那瘦削但是很坚毅的脊背之上——他的奴才之心是那样的坚定坚毅,即便如此,也从来未曾动摇。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怎样动摇,怎样摇摆,都已于事无补。
自从那个少年带领着一群少年出使沈阳之后,他在建奴堆里的一切美好,便如梦幻泡影一般,全然破碎了。一个又一个描绘着美好蓝图的泡沫,全都破碎了。
范文程恨透了那个少年,可又传来那个少年身死大明京师的消息。
他曾拍额相庆,可是明金之间的局势好像并未因他的牺牲而有所改变。
强大的八旗军队,依然在辽东关宁遭受到了顽强的阻击。
并且,随着袁可立的步步进迫,随着八旗失去了辽东半岛,局势越发不利。
哪怕他的大汗打通了毛文龙座下三员大将这一关系,搞来了数尊大炮,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善这一局势。
在范文程的眼中,那几个所谓的火炮兵连半吊子的火炮专家都算不上,放在大明的火炮兵眼里,更是无异于门外汉。
毕竟,毛文龙拥有大炮,也就是这几个月的时间。以范文程对于大明的了解,几乎可以断定,这些大炮必定是从袁崇焕、袁可立那儿淘汰下来的。
不说是废品残次品,但是一定也不是最好的!
“可惜的是,大汗将那几尊大炮当作了宝,更是自认为以骑射为主的女真八旗,已成了一支如大明那般由多兵种构成的强大军团!”
“古人云:一力降十会!干哈非要模仿大明呢?火器虽好,然而也很受环境的限制啊!别处不说,单是现阶段的湿冷天启,就极度不利于火器的保存施展!”
心念电转,范文程苦涩黯叹,转身对着他的主子,匍匐于地,谦卑如蝼蚁。
他的恨早就烟消云散,恨不起来了。
他的心,也早就已经沧桑麻木了。
“本王啥时候说过今日就率军出城,与黄台吉作战的?”
连日的繁忙,终于让重真在这大战降临的时候,有了难得的闲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