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旷野之中,连一棵可以挡雨的树也找不到,他们就这么暴露在天幕之下,任由冰凉的雨浸透衣衫。
逃兵之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群体,他们和这群松散的溃兵格格不入。
虽然同样蓬头垢面,但是这些人的气质明显与其他溃兵不一样。
他们的神情并不像其他逃兵那样颓丧,行走的时候将一人牢牢的守卫在中间,一些有心的士卒看见了,心里暗暗纳罕,觉得这应该是那位大人物随着乱军一块逃出来了。
宇文宪穿着小兵的衣服,在亲卫的簇拥下逃出了生天。
雨势渐渐平息,前方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乡镇轮廓,看到的乱军们欢呼一声,前仆后继的朝那里奔去,紧接着,所有逃兵都加快了脚步。
一名按刀的壮汉恭敬地对一身小卒打扮的宇文宪说道:
“殿下,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乡镇,我们加快速度,可以在那里休整一下……”
宇文宪点点头,咳嗽了几下,苍白的脸上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双腿一软,几乎要仰倒在地。
“殿下……!”亲卫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宇文宪,只见宇文宪有昏厥的趋向,并且浑身发烫。
“来人,来人,赶紧抬着殿下去前面寻郎中!”
“不要……!”宇文宪按住了他的手,道:“扶我起来,我还可以走……”
“殿下……!”亲卫两眼发红,焦急的喊道。
宇文宪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涣散,虚弱道:
“……齐军一定还会派斥候追击,你们这般对我,又岂能不显眼?快放我下来……!”
于是亲卫只好将他放下,宇文宪晃动了几下,好歹是站稳了。
便在亲卫的搀扶下行走,边走,边吩咐道:“大部溃兵,应该会在前面那座城邑集结……,
等到晚上的时候,你拿着我的印绶,命他们将所有兵马集结好,清点人数,不准他们乱跑,先稳住局面再说……
咳咳……咳咳咳……”
宇文宪说着说着,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亲卫见状,愈发焦急,“殿下,我们还是先在就近安顿好,等养好病回到同州再说这个事……”
“不能回同州!”宇文宪努力保持着脑子里的些许清明,道:“不能回同州……
不回,我或许可以保住这条命,要是回了,我这条命就由不得自己了……”
亲卫怔了一下,明白宇文宪说的对。
此番大败,大冢宰定然怒不可遏,会将帐统统都算在宇文宪的头上。
可是不回同州,他们又能去那里呢?
于是他疑惑道:“那我们怎么办?”
宇文宪虚弱的笑了笑,道:“集结兵马之后,我们挑出两万人,剩下的抛弃……我们去汾北!……”
“汾北?”亲卫不解,有些担忧的说道:“只怕大冢宰那边会追究殿下……”
宇文宪努力的牵起一丝讥讽的笑容,道:“大冢宰……呵,再过几日,大冢宰自己都要自顾不暇了,那里有功夫理我?”
“……我之所以选择去汾北,是因为那里,还有我翻身的机会……!扶着我……”
渐渐停息的雨中,宇文宪踉踉跄跄的朝前方迈去。
昭阳殿内,烛光暖煦,淅淅沥沥的雨挥洒在殿外的地面上。
龙案上静静的躺着一个锦盒,锦盒之中有一枚蜡丸。
高纬捏起那枚蜡丸,捏碎,里面显出一张字条。
“这是前线的最新消息?”
刘桃枝单膝跪在下方,恭声道:“启禀陛下,确凿无疑,锦衣密谍一查实消息便用信鹰送来了,比最快的军报还要快上几日,绝对可信!”
从洛阳到邺城,八百里加急也不过三日路程。
用信鹰传书,一日可到。
高纬“嗯”了一声,略有些紧张的掰开字条。
这是他掌权以来的第一场战争,影响深远。
说不紧张,不期待,那是假的……
高纬定睛一看,慢慢的舒展开眉眼,笑道:“甚好……!你退下吧……”
这一场战争意义深远,不仅是高纬树立权威的重要一步,而且还影响到了之后几年的战局。
现在他要做的便是一步步撬动天下格局。
但说到底,对于这场战争,他心里还是没有十足十的底气。
斛律光和高长恭纵然是当世名将,但是那边的韦孝宽还有宇文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况且北周这次有备而来,兵力、钱粮都要胜过齐军,这胜败还真是难说之事。
这次斛律光并不是在打稳妥保险的拉锯战,而是和宇文宪十数万大军决战,这又超出了历史的轨迹。
如果输了,那后果将难以预料……不过还好是胜了……
【还好是朕胜了……!】
高纬心情极好,背着手走出内殿,路过内阁的时候赵彦深讶异道:“陛下?”
以往皇帝不在内殿处理完政务是绝对不会出来的,有事情也是直接传唤阁臣和枢密院院使,今日是怎么了?
高纬微笑着一抬手,示意免礼,道:“今日惊蛰,政务繁忙,赵相还要好好注意身体,且早早先回去歇息吧,朕也要去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与朕说……”
说完便在一大群宦官和甲士的簇拥下离开了昭阳殿,前往嘉福宫。
此时婉儿刚刚命人准备热汤水,却见高纬一脚踏了进来。
“陛下?”皇后呆呆的看着破天荒早归的丈夫。
高纬哈哈一笑,过来抱紧了婉儿,在她的小脸上重重的亲了几口。
“陛下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婉儿脸红红的推开高纬,娇嗔的白了他一眼,这么多人看着呢……
高纬促狭的笑着捏住她挺翘的小瑶鼻,动了动,“你猜……”
婉儿摇摇头甩掉他那只作恶的手,“哼,不猜……”
“一点也不乖……”……
惊蛰日。蛰虫惊醒,万物复苏,天气转暖,渐有春雷。
天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