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吕明、季和率兵,西向而行,横渡涔水,又过沔水,从南郑县南招摇而过,径赴阳安关。已提前接到斥候的禀报,定军山上果无陇兵驻防,甚至阳安关中的驻兵也不是很多,便在路过定军山时,吕明分兵两路,一路以吕武统带,由战卒千人和乙兵、民夫两千组成,号称万人,佯攻阳安关而去,余下的兵卒由他与季和亲带,间道上山,悄然伏兵,等候张景威。
这且不必多说。
只说张景威。
张景威是於四天前收到的阴洛的求援急檄,看完檄文之后,他当时震惊非常。
怎么也没想到,秦军居然有胆子出子午道,穿越六百多里险要难行的山谷,奇袭汉中郡!他第一个反应是:这与前年莘迩率部翻越雪山,援救阴平、武都两郡的用兵方式,几乎如出一辙!都是涉险过隘,出敌不意。唯一的不同是,莘迩那次是被迫救援,秦军这次是主动进攻。
檄文中提及到了这支秦军的兵马数量,说:“察其卒众,不下万人,饶峰关、黄金戎俱被其一日而夺,料悉秦虏善战之甲卒、铁马也”,说过来敌的人数,阴洛在后边又写道,“今汉中赴陇西之兵未归,存余戍卒不足两千,万难抵御,盼君接檄日,火速来援!迟则汉中恐危!”
檄文中阴洛未有提及张景威之前拒绝从旨,不肯派兵援助陇西等郡这件事,但在看檄文的时候,张景威从他的字里行间,却能感受得到,阴洛於书写此檄的时刻,一定是十分的庆幸张景威那时没有从旨,要不然的话,现在张景威就算是想驰援汉中,他也无兵可派。
但是,张景威没有马上就动身援助汉中。
他先前之所以不肯援助陇西等郡,是因为忧萧尊儒、周安两人也许会起内斗,故他需足够的兵力保全本境,而下汉中遇急,救,肯定是要救的,然於发兵之前,却也因此,需得先把周安、萧尊儒这个隐患给消除掉,或者准确说,不是消除,而是需要先把他俩稳住,以免在他率部北上后,这两位突然打起来,那定西现有的梓潼北部三县,难免受殃及池鱼之祸。
由是,张景威亲自行文,写了两道檄书,派人火速送给屯兵於梓潼县、涪县的萧尊儒和身在成都的周安。
两道檄文的内容大致相同,都是先述说了汉中遭秦军奇袭此事,接着他给萧尊儒、周安指出,“汉中实为巴蜀悍蔽,汉中如失,巴蜀不保,此所谓唇亡齿寒也”,希望萧尊儒、周安能够暂以大局为重,放下内部的不和,携手与汉中郡一致对外,“闻桓荆州前有令下,秦虏若犯我陇,则公宜遣兵赴援,今虏袭我矣,望公速遣师北援!”
他倒不指望萧尊儒、周安,特别是周安,会真的派兵来援,这么说,只是把局势的严重性,点明给这二位知道,檄文明面上的话是这样,潜台词其实是:你俩不要在这时搞东搞西的添乱,弄得不好,汉中一丢,你俩的地盘也保不住,大家整整齐齐的,都去做蒲秦的阶下囚吧。
檄文送出,却没空等萧尊儒、周安的回复了,张景威就急召三县兵马,会合於秦德北边,白水、唐寿两县间的马鸣阁附近。——唐寿,即此前的秦寿县,此县原本名字的意思是“秦朝江山、万寿无疆”,秦朝亡后,占据过此县的割据政权,把之改为了“吴寿”,入到本朝,李氏称霸蜀中,国号为秦,遂仍沿用旧名,为了表示对唐室的忠诚,莘迩於前时请得朝旨,又将邻近桓蒙掌控区域的此县之名改作了“唐寿”,也算是不动声色地给江左唐室拍了个马屁。
倾尽三县可调之兵,总计一千七百余,加上临时征调的各县唐人、賨人,共步骑三千,整个的调兵、集合过程用了三天多的时间,於这日下午,也就是吕明、季和部快到定军山的时候,张景威亲自率此三千步骑,沿西汉水北上,向汉中郡奔赴。
沿途先走水路,行近百里,改走陆路,折向东北行,又行百余里,入到了汉中郡界。
进入汉中郡,摆在张景威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个选择,是往西北边的阳安关去,——於路上,张景威接到了汉中的军报,已知秦军的头个进攻目标是阳安关,阴洛亲引兵三百,已赶去支援;一个选择,是先去东北边的南郑县,这样,阳安关有阴洛指挥防守,南郑县有他坐镇,似乃两全之策。
部下诸将询问:该选哪个方向,往何处去?
张景威骑在马上,一边远望西北边郁郁葱葱的山岭,阳安关所在的位置,一边不假思索地说道:“阳安关如失,则汉中与武都、阴平等郡的通道就会被切断,汉中郡与我梓潼三县将成孤地矣!只要阳安关在我军手中,纵然南郑遭敌偷袭攻破,早晚我军也能将之收复。孰重孰轻,不用我多讲,君等也都能明白。……传令下去,不去南郑,赶援阳安关!”
诸将接令,三千将士略作休整,马不停蹄,即西北而往,去阳安关。
行军近暮,一座高大的山峦出现前方。
自远处望去,只见此山隆起秀峰十二座,连峰横亘,就像一串连珠似的,呈近乎东西方向地朝两边延伸。张景威驻马,扬鞭指之,说道:“诸君,定军山就在前头了!过了此山,便是阳安关。”望暮色渐深,下令说道,“且就地筑营,明早过山!”
部将说道:“护军,我等一路上,接连接到军报四五,阳安关军情如火,既然决定直接驰援阳安关,这会儿还不到傍晚,尚能行军数里,何不再行一程,近山再筑营休憩?”
张景威说道:“军情虽急,军行当稳。不闻军报中言乎?袭汉中之秦虏的谋主是季和,此子多谋,定军山是我军去阳安关的必经地,要得提防季和会在此处设伏。夜宿山下,太过危险。”
部将恍然,说道:“原来如此!”
遂於离山远处,张景威部安营扎寨。
……
定军山中,一支秦军部队停驻已有数日。
这支秦军部队,由四千战卒、三千民夫、乙兵组成,正是吕明、季和亲率的伏兵。
斥候飞马回报:“山南有陇兵三千来,观其旗号,悉张景威部。”
吕明大喜说道:“不枉我多日在这山中喂虫等待!总算把他等来了!”问道,“其部现在何处?”
“停在了距山南麓大概十里的地方,小人临高窥视,见其部兵卒散开斫木、竖栅,似要扎营。”
“扎营於十里之外?”
“正是。”
吕明挥了挥手,打发那斥候再去探查,与身侧的季和说道:“这个张景威倒是谨慎,遇山不过,筑营於十里之外,……方平,他会不会是已经知道我军在此埋伏了?”
“他怎可能知道!”
“那他怎么驻兵不前了?”
“大概是怀疑山中会有我军的埋伏,因是不敢在山近处宿营。”
吕明想了想,说道:“他不敢在山近处宿营,方平,左右无非十里地,那咱们就今晚找他去?”
“好呀。”
“给他一个惊喜?”
“给他一个惊喜!”
张景威便是谨慎,不肯近山夜宿,但定军山是他去阳安关的必经地,这座山他是绕不过的,而既然绕不过,又已到了定军山的不远处,那其实他夜宿或不夜宿山下,结果都相差不多了。
敌人已然中计,只差一场急袭取胜,吕明、季和相顾大笑。
吕明下令,命三军饱餐,选出锐士二百,作为今晚袭张景威营的先锋,由他帐下最勇悍的窦干率带,剩下的战卒三千八百人,分作了三道,一道千八百人,由他亲率,攻张营正面,一道千人,由苟单率领,攻张营西面,一道亦千人,由齐禾率领,攻张营东面,却是要三面夹攻;又把民夫、乙兵选出千人,令一人携带形如十字的大火把两支,作为夜晚袭营时,为主攻部队壮声势的呼应,——十字形的火把,手持下柄,可燃三头,一支火把,就能装有三人。
安排妥当,只等夜深。
斥候不断地回报,张景威部的动静,尽被吕明、季和获悉。
等到两更,张景威营中已是安静下来,估计长途行军的张部兵士耐不住疲惫,应该是都休息了,吕明一跃而起,命令传下:“甲士披甲,全军出击!”
当真是秦军的精锐,一令之下,不闻人马之声,夜色谷中,只听到战士穿甲的簌簌声响。
三更,吕明、季和等带备战已毕的四千战卒、千人民夫与乙兵,悄然出山,向南潜进。
警觉骁悍的斥候们於前先行,路上相继与迎头碰上的两伙张景威的斥候,打了两场小小的遭遇战,以有备击无备,俱皆获胜。吕明想从张军斥候的口中多知道点张景威营的内情,却那被抓的几个斥候,虽受严刑,无人肯回答他,吕明终是叫从卒把他们杀之了事。
将近四更,袭张营的秦军兵士借深夜的掩护,到了张营的营外。
三支部队分别进至作战地点,对张营形成了三面的包围。
吕明简短地下达作战命令:“击鼓、燃火把!攻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