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急不慢的看完了封事,问过了穆顺才知道时间只过去了一半,他不愿久坐,便从席上悄悄站了起来,趁着太学生们聚精会神的埋头书写时,与赵温等人打了招呼,便往殿后休息去了。
穆顺早已在殿后布置好了软榻和茶水点心,只将皇帝扶到榻上坐好,便双手奉上一碗热茶。口中笑着说道:“见到殿内英才有如此之多,奴婢也为国家感到高兴。”
“治国不易。”皇帝手捧着茶碗,却也不急着饮,两眼放空的盯着某一处,轻声说道:“我听说太学策试之后,有不少太学生大为失望、颇有怨言?”
“唯。”穆顺拿着铁钎拨弄炭火,从一旁的小银盘里拿出小块檀香丢进炭盆里,待其燃烧出一缕轻烟、以及浓浓的清香:“乡里群氓多不识教化,愚顽成性。那些考了‘中第’,要去郡县的到还好。要去做乡有秩、啬夫、里魁的下第,却要么是畏难、畏偏僻,要么是不甘愿自己在太学读了五六年书,最后竟然连举孝廉、茂才出仕的人都不如。”
“孝廉、茂才,以后也是要从下面做起的。”皇帝淡淡说道,他对这些异议并不以为然。
豪强之家的子弟,多半都有些教育基础,尤其是建立了国子监以后,许多二千石以上都可以将儿子送入就学,豪强士族之家也可以出高价进学。这导致太学内部的贫富比例逐渐拉大,越来越多的普通农户、寒微之家的子弟在太学生中占据主流。
只是寒门学子的教育基础先天不如豪门子弟从小耳濡目染,所以成绩为‘下第’的太学生大部分都是寒微出身。而成绩考到‘下第’的豪强子弟,不仅数量少,且多是些不入流的人物,真正的贵族子弟、士人精英,都在国子监、或者是太学策试的‘上第’行列里去了。
所以这也是皇帝不担心这一点微末非议的理由:“过惯了好日子,听惯了一经举荐、直接为守为令的故事,彼等自然受不了这样的结果。这些人到底是少数,不用理他们,朝廷的任命既已下发,除非是家里有丧事,否则胆敢违令不去、自作清高的,都要严惩!”
穆顺正将香炉的盖子合上,听了这话赶紧跪下接口道:“唯唯!奴婢这就将陛下口谕传给承明殿与中台,责成他们办好此事,这是朝廷第一次策试,决不能因为这些宵小而坏了名声……”
“此事由你去说。”穆顺眼下的言行已经构成了干预朝政,但皇帝不以为忤,当即允准了穆顺的试探性进言:“大臣们太过守成,要他们务必领会我的意思。”
“奴婢谨诺!”穆顺心里高兴,险些呼出声,好在他知道旁边就是正在殿试的太学生,最后生生将激动地心情忍了下来。
七年了,穆顺等这一天已经有七年了,他可是一直向往着中常侍的威力,如今他终于是迈出了这一步,只盼着在以后皇帝能给他更多的机会让他去表现。
“他们考完之后,你再去承明殿,顺道将那些封事拿过去。”皇帝吩咐道,看着穆顺眼底难掩的欣喜,抬手抿了口温热的茶水,眼眸微深,不知在想些什么:“去将刘备叫来。”
穆顺脚步轻快的去了。
没过多时,侍中、宜城亭侯刘备便从前殿来到皇帝跟前。
“侍中臣备叩见陛下。”
刘备中等身材,宽厚的嘴唇蓄有胡须,他行礼过后正襟坐在席上,两条长长的手臂叠放在小腹间,一双略有威严的丹凤眼微微低垂,仿佛一尊肃穆的雕像。
“说起来,这还是你我君臣之间第一次单独诏对。”皇帝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神情自若的说道。
皇帝说到‘单独’两个字,穆顺便机灵的让殿内本就不多的人退了下去,而自己则站在隐蔽处屏息静听。
“陛下不以臣微贱,除职侍中,如今诏对,臣不胜惶恐之至。”刘备说起来也的确是惶恐,他不比曹操,不但没有显赫的军功、在徐州抵抗袁术的时候也是屡遭战败——尽管最后获得了一些功勋,但跟曹操比起来也不足挂齿。
本以为他再如何也保不住徐州的军政大权,归顺朝廷后只能得一个闲职混迹终身,没想到皇帝直接诏拜他为侍中。
侍中可是皇帝的亲信,能够近距离的观察朝政,常备顾问。与他同列的另外五个侍中,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大族出身、平尚书事的杨琦、荀攸就不用说了,崔烈、钟繇是海内名士,新晋的侍中邓昌也是南阳邓氏出身,身上还袭着舞阴侯的爵位。
论资排辈,刘备谁也比不上,终日只能为皇帝掌管乘舆服物、亵器虎子之类的私人物品,任劳任怨的做起了侍中真正的本职工作。
“不妄自尊大,这很好。”皇帝其实考虑过对刘备的定位,不同于曹操,曹操在军事上有足够的能力、政治上有足够的魄力,这些都是皇帝未来所需要的特质。
而刘备的能力并不能说太大,才干也不能说太小,只是他的种种特质在皇帝眼中,放在朝廷内外众多大臣之中,并非是不可替代的那个。
所以这也是皇帝为什么只给他侍中高位,却不加以重用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