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日磾的脸色涨红,身边像是放了只火炉似得燥热不已,皇帝口中的旁人句句都是在说他挑挑拣拣,不肯与百姓共苦。不仅如此,一旁的董承还看热闹似得,起身拜伏道:“陛下仁德爱民,臣等钦服。”
“近来我偶得一梦。”皇帝看着众人附和称颂,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顾自说道:“梦见一国荒乱,百姓饿死者众,其君异之,言‘何不食肉糜’?”
天子做的梦,只要宣之于臣下,就必然会有他的一番深意。听了这个荒诞的故事之后,杨琦皱了皱眉,扬声说道:“此主不知疾苦,为近旁小人蒙蔽甚矣!为君者当亲近贤能,体察民间,舜有纳言之命,周有采诗之官,今有乐府之制,此皆帝王耳目,是所以施政不有失也。”
“杨公说的在理。”皇帝颔首道,他本就想借此讥讽一番当朝许多只知空口说大道理的儒生,此时他将目光移到马日磾身上,说道:“为君者当如此,诸公秉国之要,一令一政,干系万千,不可不察。适才所言虽是一梦,但‘何不食肉糜’之句,当为警示,今后之后,可莫要学此愚顽之语才好。”
说到这里,皇帝像是才注意到马日磾忐忑忧虑的神色,立时吩咐道:“马公快起来,我见你未曾进食多少,若是饿着走出宫门,倒是我这个设宴的过失了。”
“臣惶恐。”马日磾丝毫不觉松了一口气,反倒从身上感受到皇帝宛如实质性的目光,以及心里强烈的惊惧。他回到席上,犹如拿起千钧铁棒似得缓缓拿起筷箸,然后在皇帝饱含期许的目光之下,将筷箸伸向盘中。
那黑底红纹的漆盘中盛放着十几只炸得金黄酥脆的蝗虫,虽说这些虫子都被去掉了头、足、翅等肢体,只剩下一副躯干,但那饱满如蛇腹蝎尾的虫肚、还有胸甲附近未摘除干净的残肢,简直与生前并无两样。马日磾强忍着心里的反感与不适,顶着巨大的压力夹起一只蝗虫,微微颤颤的吃进嘴里。
偏就不巧,那只蝗虫正是只受孕的雌虫,里头还有不少虫卵也一并被油炸了留在腹内。马日磾这一口正好将虫子的腹肚咬破,里面的虫卵露出来,一想到这些虫卵在自己舌头上滚动,那种异样与恶心,让马日磾不禁眉头大皱,险些吐出来。
杨琦不禁在席上跪立起身,有些焦急的说道:“陛下!”
马日磾纵有不是,当庭折辱,却有些过了。
这话并未宣之于口,但皇帝显然明白了杨琦说情的意思,只不过让他适可而止、留些体面,那马日磾又为何不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皇帝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一番思虑后,很快点头道:“时下朝廷要赈济关中数十万百姓,仓廪支应,难免会有所不足,鼓励百姓食蝗,正可稍解燃眉之急。诸公此番既已知蝗虫可食、其味不坏,此后理应督劝各地郡府,在捕蝗之余,认真推行,这也是给黎庶多一条度过灾年的活路。”
此时马日磾脸色十分难看,头上冒出一阵虚汗,他已将蝗虫吞咽了下去,趁着皇帝发令、众人附和之际,也跟着离席应诺。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然是彻底慑服,再不敢打什么念头了:“臣等谨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