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亁可代鰕米,尽力捕之既除害又佐食,何惮不为!””————————【范仲淹疏】
马日磾知道皇帝这一连串的举动都是做给他看的,不然为什么在那么多内容相似的奏疏中,单就挑出他的亲族、明经科教习马毕的奏疏来发作?这件事看似是皇帝一次信手为之,但往深处想,难保不会让做贼心虚的马日磾联想到上个月私遣马毕赴右扶风老家警告族人马访收手的事情。
莫非皇帝已经知道了?不然为何单是拿马毕来敲打他?
皇帝似是不知马日磾心中所想,也不让穆顺代为布菜,径直执箸,当先夹起一只炸成金黄色的蝗虫,毫不迟疑的放进嘴里。唇舌之间,顿时传来一阵久违的酥香。这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高蛋白食物,皇帝在前世也曾与人吃过,但前世里几十上百块一斤的蝗虫,哪有这个新鲜?
连皇帝都自得其乐的吃着,底下众人不敢不动筷,以董承、赵温为首的一帮人神色复杂的吃下蝗虫,虽然经过了太官的精加工与调味,味道尚且过得去,但这些士大夫的心里仍有个过不去的坎。皇帝看到这里不免觉得好笑,古人能够吃蜂蛹、蛴螬,却唯独吃不下蝗虫,可见还是心里对蝗虫存在惧怕。
越是深信蝗虫成灾是天咎的人,在吃蝗虫的时候就会越有顾忌。
此时在清凉殿用宴的人,虽然一个个面上从容淡定,但随着进食的时间过长,皇帝很快就看出端倪来。
这里他才将手中筷箸放下,底下一直用余光观察着皇帝的马日磾立即迫不及待的放下筷箸,如释重负。皇帝看了座中就数马日磾身前的饭菜跟没动过一样,莞尔笑道:“马公可是不喜欢吃这等膳食?”
“说来也是。”皇帝不等马日磾开口,顾自往下说道:“扶风马氏数百年家传,家中自然是锦衣玉食,如何吃得下此等虫类?”说着,他便对穆顺说道:“去把马公的饭食撤下,换一份上来。”
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皇帝对待枢臣的一片亲厚之意,可马日磾本就心虚,又不敢吃‘灾虫’、又在思虑皇帝罢黜马毕的真实意图,一顿饭下来竟是味如嚼蜡、如坐针毡。此时被皇帝问起,他自是不敢认下,不然外间不知该如何说他了:“臣不敢。”他忙离席拜倒,说道:“只是臣有生之年,只知蝗乃灾虫,扑杀灭绝已属骇听,更遑论以此进食?故虽明陛下深意,心中却仍未宽释。”
“有人说蝗乃天虫,是由天灾,人皆应祈祷虔诚,务自修省,至于驱逐扑杀,却并非长策。”皇帝抖了抖衣袖,身子往后靠了一靠,施施然说道:“我却以为此等言论,着实大谬。天生蝗虫,正如天生盗贼,盗贼之患,不逊于蝗。而天下官府未有不尽力诛之者,何故到了蝗虫这里,反而是胆怯畏葸了?水旱也是天灾,蝗虫不敢捕杀,那水旱却敢疏导?时人沉浸灾异之说、种种异象皆附会于天,难免过犹不及了。”
这似乎是要将传继至今的灾异学说重新定义一番,将对待灾异的消极态度转变为积极主动,马日磾心里也是暗骂自己糊涂,都这么久了,在明知皇帝态度的前提下还应答出这番话来,实在是不得体。这样想着,马日磾不免将一颗心提了起来,愈加谨慎。
“那些都是庸儒之言,马公开明之士,自然是没有这些意思。”皇帝倚在凭几上看着对方,话里却是说向所有人:“诸公位尊,即便曾经饭疏食饮水,也不曾真的过过寻常黎庶家贫苦的日子。不说旁人,就说我,蝗虫炒制后,其味虽美,但如何比得上宫中麋鹿鱼雁、菰米茭白?有此等珍馐佳肴,何至于去吃区区虫类?但黎庶却不一样,只要能苟活于世,几只蝗虫有何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