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那我还有何颜面待下去?”士孙瑞主动提出请辞之后,马日磾若是不跟着请辞,必然会遭人诟病,说他贪恋权位。可这样一来马日磾势必会为了名节而与士孙瑞一同请辞,然而这又与他的初衷相违,他有些不满,道:“你这是逼我跟你一同进退。”
身后的常随见两人边走边聊还挺融洽的,突然就剑拔弩张的对峙,那一高一瘦两个当朝重臣的威压,让后头的常随一个个都站得老远,谁也不敢前来搭话。
士孙瑞心里想着,难道还要与你同进退才是对的么?他到底是顾忌着这是未央宫里的宫道,没有与马日磾当众吵起来,只好放下姿态,拉了拉马日磾的衣袖,让他偏过身与自己继续走着:“翁叔!”
他苦口婆心的说道:“你就听我一回劝,我何时料错过?这一回光是咱们退尚且只是让陛下为难,要真想保住天子与枢臣议事的体统、保住你我录尚书事的大臣该有的权势与名节,你我退的同时,还得让他进。”
“他?”马日磾本来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此时却被士孙瑞的话引起了注意,神色稍霁:“贾诩?”
“贾诩虽然颇受陛下赏识,但到底是根基浅薄,放眼朝野乃至天下士人眼中,我等与贾诩,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士孙瑞胸有成竹的说道:“保大还是保小,料想陛下英睿,最会权衡利弊得失,不难做出决断。”
士孙瑞的意思等若是要皇帝做一个选择,是要贾诩入尚书台,把他们这些大臣丢到一边,以后玩小圈子;还是挽留他们,并申明天子与大臣议论国事的体统,将此前与下臣私议的责任推给贾诩——皇帝自然不可能认这个错。
“可你这么做,到底还是有逼宫之嫌。”马日磾知道这么做成功的可能性极大,但还是顾虑重重:“陛下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么?王子师因何黜退、堂堂诛董元功自裁后连一个该有的谥号都没有,你难道还不知道么?”
“朝廷大臣,若是天子有过,必得据理不饶,岂能因怜惜名节而顾自保全?”士孙瑞义无反顾的说道:“何况不逼一次,又怎能让陛下以后再不轻视我等大臣?”
这本是中枢大臣不肯被远离权力中心、边缘化的一次抗争,却在士孙瑞口中说的那样义正言辞,马日磾看着士孙瑞圆目怒睁、眼神坚毅,瘦小的身躯却凛然有威,让他霎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士孙瑞见马日磾迟迟未曾说话,又见建礼门越来越近,等会出门各自乘坐着由宫中奉车郎驾驭的马车倒不好说话,于是缓缓放慢脚步,好言劝道:“陛下犯不着为了一个贾诩而出昏招,依我之见,彼定然会留下我等,重申朝廷议事的体统,然后再让贾诩入尚书台,如此一来可谓两全。”
只要贾诩入了尚书台,那么以后皇帝再和荀攸、贾诩二人议事就绕不开尚书台,士孙瑞就能借此将他们与贾诩捆绑成一个整体,从而保证尚书台以及录尚书事大臣们的权势不被弱化。这就是士孙瑞的本意,以进为退,然后再主动与皇帝妥协,采取折中的法子。既给了皇帝面子,又保住了自己这帮人的权势,也难怪他刚一说出举荐贾诩的时候,杨瓒会敬服不已了。
“但愿如此吧。”马日磾蓦然叹了口气,虽未明说,但他的语气已经表示与士孙瑞同进退了。他平视前方,目光不由得下移,落在两人连成一体的影子上。
士孙瑞刚一松了口气,就听马日磾接着说道:“结果还是便宜了贾诩。”
“是么?”士孙瑞随口应了一声,他看了看两人投在地上佝偻瘦小的影子,语气突然变得异常亲切:“翁叔。”
他唤着马日磾的表字,感慨的发问道:“你说,咱们这样赶得上影子么?”
“这如何赶得上?”马日磾瞟了一眼两人交错的影子。
“咱们走到哪里,影子就跟到哪里,它是咱们的追随者,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不知为什么,士孙瑞突然饶有兴致地谈论起一件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为了不让这些追随咱们的影子赶到自己前头,咱们就得一直朝着光走,只有我们朝着光走的时候,影子就永远在咱们的后头。”
两人此时走到建礼门下,士孙瑞停伫车边,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马日磾,最后说道:“翁叔,你要是还不明白,就注定要被身边的影子丢在后头。”